年黏再醒来,天已经黑了,她看了眼不远处的告示牌,这里似乎是高速公路上的休息站停车场。
前座的牧貉跟连仪宣不见踪影,车辆熄火后的昏暗车厢内,剩下她和借出肩膀给她当枕头的顾霍。
年黏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提神,「我们怎么上高速了?」
顾霍替她压平翘起的头发,道:「想从人间到分界河要在特定的地点,在那边开啟结界才能到。」
「啊?」年黏吓到从顾霍怀抱弹出,「我以为我们会过两三天才出发。」
今天刚把连仪宣接出院,晚上就急着把人送去喝危险的河水,不给她休息的时间,总觉得有点不人道。
顾霍看出她眼底的心软,摇头道:「现在是她等不了,不是我不给她时间。」
有得必有失,得了凶兽的心头血,能延年益寿没错,却也必须付出代价。
「她的身体负荷不了凶兽心头血的能量。」
顾霍一句话言简意賅,年黏就懂了她的意思,「难怪他们刚刚在车上说,医院治不了连小姐的病。」
人类的衰老,与身体机能退化不无关係。要想一直保持年轻貌美,长生不老,必然得强迫身体逆行,肉体日日夜夜都在进行高密度的毁灭与新生。
——牧貉会被天庭抓到,其实是他没办法解决连仪宣身体的疼痛,也无法取出心头血,只能主动投案。
「那他们人呢?」年黏现在回想,恍然理解牧貉对连仪宣的心疼从何而来。
爱人无时无刻都在受折磨,恐怕牧貉状况也没多好。
「人类总有三急。」
顾霍才说完,车门就被拉开,牧貉及连仪宣抱着满满食物回来,分了一半给他们,「你们吃点吧,又要继续赶路,总得吃点东西才有力气。」
就像顾霍说的,他无所谓这任务要什么时候进行,连仪宣却等不了,她每分每秒都在忍受疼痛,能早点取出心头血,就能早一些解脱。
年黏在后座,悄然注意到连仪宣只会在牧貉看向她,才会拿起食物,囫圇沾一下嘴巴。她看似吃得很香,实则拖拖拉拉一个小时,不过勉强吞了一个包子。
几次之后,牧貉好像发现了连仪宣的小动作,乾脆不再转头看她,不愿她为了安抚自己,强迫自己多吃点。
「顾大人。」眉头深锁,牧貉语气急迫地问:「结界快到了吗?」
「快到了。」顾霍瞇着眼,比了个方向,「那条路拐下去,等下我们要进山,不用继续待在高速上。」
牧貉得到指示,一点迟疑都没有,马上转动方向盘,顺着顾霍的话前进,年黏与连仪宣顿时惊讶地向他望去。
对于顾霍的话,牧貉顺从的态度自然,似乎在他的世界里,听从对方的话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倒与他在古董店表现出来的脾气不太相符。
年黏本以为,顾霍只是个倚仗祖辈的官二代,空有气势却没能力,才会到现在都没有职务,还被师长放养……但从牧貉的表现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一个不顺天命,脾气桀傲的凶兽,就算可能因为顾霍父母的面子,对他展现友善,却不太可能会在紧要关头,对顾霍的话言听计从。
除非,顾霍真的有足够的本事,能让牧貉相信他真的能救连仪宣。
怀揣困惑不解,年黏一路发愣,直到几人进入山中,成功抵达分界河前,都没理清楚事情真相。
分隔人神两界,分界河宽阔不见边界,湍急河水从高耸不见顶端的山峰滚滚而来,磅礡河水撞在岩壁,竟聚成一股有如雷声的轰鸣声,震得年黏鸡皮疙瘩竖起。
她敬畏地喃喃:「难怪师长说过,凡人成神很不容易。」
披荆斩棘,不畏逆流奋泳而上。要掌握力量的人,必得经过重重关卡,才有机会脱胎换骨。
不仅年黏看得目瞪口呆,就连高大强势的牧貉,也在分界河前低下头,只剩顾霍依旧是那样冷冷清清的模样。
顾霍上前几步,在河边随意检了两块鹅卵石,捏了几下,原本坚硬的物体在他手中就像黏土一般,被直接塑形成杯子的形状。
年黏上前几步:「早说要杯子,我们直接带来就好啦。」
顾霍将杯子交给牧貉及连仪宣,让他们拿好后,说:「普通的人跟东西不能直接碰分界河水。」
他这么说,却弯腰将手放进河水中,轻轻拨动几下,下一瞬,河水彷彿有了生命,捲起小小的水龙捲,自动自发流向杯子。
牧貉还好,连仪宣被这神奇的景象吓了一跳,手一抖,几滴细碎河水便溅在她手背。
「仪宣!」
河水清澈,捞起来跟自来水差不多,都是无色无味,看起来没多大威胁。连仪宣本不在意,牧貉却在水珠落在她肌肤时脸色大变。
怎么了?她刚想问,手背便传来强烈的刺痛,像被无数根针在同一时间狠狠扎来,甚至那股疼痛还会顺着血管一路蔓延,蔓延全身。
霎时,连仪宣眼前发黑,双腿发软,要不是牧貉及时扶住她的手,她差点就要把河水往自己身上倒。
「小心。」顾霍伸出手,指腹在她额头点了几下,又在他们的杯沿上各轻点三下,「现在可以喝了。」
连仪宣在顾霍出手后便没了大碍,可对眼前的水难免有了心理阴影,幸好她胆子够大,看到牧貉俐落喝下,不过犹豫片刻,还是跟着仰头喝下。
但跟牧貉不同,他喝下不过浑身颤抖,除了脸色微白外,一下子就恢復正常,连仪宣喝下,却是整个人失去意识,头一垂就往后倒。
在爱人倒地前,牧貉一把接住她,小心地将人放到大石头边上,稳稳靠着才放手,担忧地看着顾霍,「这是开始分离了?」
顾霍点头,说:「嗯。为了能让她安全喝下,我让河水变淡,效果减弱,需要的时间自然会增加。」
牧貉松了口气,「谢谢大人。」
年黏却是越来越不理解,她分明记得师长说过,分界河水不能变淡。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有牧貉在场,她不敢轻易问出口,只好把问题憋回肚子里,专心守着连仪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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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界分界不分日夜,永远都是阳光普照,彷彿天地没有阴霾,永远光辉灿烂。
分界处景色单调,除了雄伟的分界河,就是崎嶇起伏的石壁河岸,一望无际。
顾霍很久没到这里了,不知不觉走离了分界河边,独自晃到了一个小山丘上,静静望着底下川流不息的河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响起沉沉脚步声,是牧貉见他离开一段时间,来问他还需要多久。
顾霍没有马上回答,沉默半晌,才说:「我也不知道。」
牧貉马上耸下肩,失落地说:「居然连大人都不知道吗……」
但没沮丧多久,他马上打起精神,说:「不管怎样,今天的事,如果不是大人出手,一定不会这么容易解决。」
连仪宣喝分界水,是为了去除心头血,天庭让他喝分界水,实是为了处罚他。
凶兽饮用分泉水,确实不会丧命,但半残是必然的。若不是有顾霍帮忙稀释河水,减化了效果,他绝对不会只是掉修为而已。
牧貉没等到顾霍的反应,也不气馁,继续说:「不管结果怎样,我都要感谢大人……我真的没想到,这种小事,竟然能惊动大人。」
顾霍可是由天道爸爸亲手抚育,超脱于天地的第一个神呀!
岁数大一点的凶兽与神明,都知道这大人能力滔天,却低调不愿露面,才会出现年轻一辈不认识他的情况。
终于半侧过身,顾霍看了牧貉一眼,「小事而已,你回去连小姐那里吧,如果有状况就通知我。」
「我知道了,谢谢大人。」
又是脚步声,这次却是越来越远,顾霍抬起头,沐浴着阳光,又缓缓垂下眼帘,静静聆听河水流动,微风吹抚的声响。
他喃喃:「不只是你,我也没想到我会愿意出手……」
顾霍真的活得太久,从这天地刚脱离浑沌,拥有生命他就存在了。
他曾跟着天道一起培养天地,学了不少本事,最后在天道问他能不能负责保护世界时,天真的以为自己做得到。
「我可以!」
顾霍过了很久很久,都还记得他回答天道的那股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但很快的,在天道离开后,他就发现他的本事根本不够,刚获得灵识的他空有力量,却不知道该怎么灵活运用。
生灵向他祈求壕沟防止水患,他一挥手,竟是製造出了深渊峡谷,糊涂地让不少生灵失去性命。
生灵向他祈求足够的粮食,他一挥手,创造出了大量的牲畜,竟反过来啃食了生灵们种下的稻穀,毁了他们一整年的耕作。
一来二往,当顾霍发现自己表现不如预期,生灵们也察觉,老天爷不再像以前一样,给予他们需要的帮助,便逐渐遗忘了过往的虔诚。
即便如此,顾霍也没忘记答应过天道的事,而是想到了其他解决方法——造神!
就像天道把天地交给他一样,只要有其他的神明,是不是就有办法,能帮忙分担他没办法完成的生灵愿望?
于是他将在人界之上又劈出一个天界,还学天道的手法,用天地间的灵气养育神明,或是在生灵中寻找有天赋的人,想办法引导他修练成神。
甚至于,他用了天道爸爸捏人剩下的材料,捏了神兽与凶兽们,以弥补神明不够多的问题。
一百年、一千年。当顾霍忙完,惶恐回首,才惊觉这世界已经走上轨道,他创造了神,又反过来被神取代在生灵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没人记得他这个无名的神存在过。
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