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中的痛楚并没有如期而至,可能是她体质的原因,并没有闻先生死在阵中时被吸尽血肉的苦楚。
她的身体和意识都忽地飘了起来,在弥留地一瞬间看见追在了她身后而来的青色小龙。
那一瞬,她惊慌失措地想让沈檀回去。毕竟他并没有温氏的血源,这种牺牲毫无意义。
可是那时候的她已经说不出话了,青黑的小龙温柔地的将她包裹住,一同沉入无际的血海中,一同消弭散去。
“小袖啊~小袖?”精神奕奕的爽朗笑声将李药袖从浑浑噩噩中唤醒,粗糙的巴掌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脸颊,“醒了没啊?哎哟,这小模样看着还怪心疼的嘞。”
李药袖吧唧了一下嘴巴,不胜其烦地将两个招风耳紧紧贴在后背上,咕哝道:“好困哦,还要睡还要睡。”
突然屁股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瞬间把她拍醒了,她恼羞成怒地一拍爪:“谁啊!好大的胆子,竟敢……呃?”
她呆呆看着面前大马金刀坐着的老人家:“外、外公?”
李药袖脑袋懵懵的,她抬起后爪挠挠脑袋嘀咕道:“我不是又死了吗?难道这就是生前走马灯?”
“什么死不死的,打嘴打嘴。”老人家装模作样地轻轻拍了拍她圆嘟嘟的小脸,拍完自己也哈哈大笑了起来,“以前我老和军中那些老家伙吹牛,说我们家小袖天下第一可爱,现在换了个模样,还是一样可爱,就是啊……”
他皱紧眉头:“到底是哪个狗/日的把我袖儿变成这个样子的啊?”
李药袖习惯性地抻了个长长的懒腰,左右看看,发现自己似身处一片黑红翻涌的空旷之地,除了她与仿若生前的外祖父竟无旁人。她又仔细看看,并未发现熟悉的身影,心下顿时有些焦急,爪子磨了磨地,小声问道:“外公,你有没有见到一条随我而来的小青龙啊?”
她想了想,替沈檀卖了个惨:“就是一条不咋好看,浑身都是伤,角还断了的小龙。”
老镇北王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见到了,被我随手丢了,兴许被烈风当零嘴嚼巴嚼巴吃了吧。”
李药袖吃惊的眼睛都瞪圆了:“啥?”
眼瞅着小镇墓兽急得如火烧浇油,老镇北王才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下她脑门:“以前是沈蠡那小子,现在好了,连人都不是了还稀罕得紧!”
李药袖委屈捂住脑门:“可我现在也不是人啊。”
她说完觉得哪里不对,这能比作一样嘛,沈蠡是沈蠡……
容不得她争辩,老镇北王手一挥,双眸紧闭的小青龙被黑雾托起晃晃悠悠地送到了李药袖面前。
李药袖小心翼翼探爪一摸,还好还好,还有动弹。
老镇北王慈爱地看着圆滚滚的小兽,忽而沉重地叹息一声:“都是死后方觉万事空,没想到我死了也不得安生,更未想到自己的后人竟也落到如此惨境。”
他抬起头看向上方,虎眸中隐有红光闪现,“我温华璋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这江山国邦,却对不起我这温氏后人啊。”
李药袖学着他的样子也叹了口气,抬爪想要安慰安慰自家外祖,结果只能够得着他小腿。
李药袖:“……”
她吸气收腹踮脚,努力够上他的膝盖,胖爪拍拍:“外公,别伤心啦!我这不是来陪你了吗?”她想了想说,“再说了,温宇和温旭他两还在呢,”声音逐渐变小,“虽然也不是人了就是了。”
老镇北王被她笨拙的拍拍逗笑了,熊掌一掳将小镇墓兽抱入怀中:“我家小袖从小就懂事体贴,唔,不像你那怂爹,倒是更像你娘,像我们温家人。”
粗粝的掌心缓缓顺过小兽的脑袋,他和蔼地问道,“小袖当真愿意留在这里陪外公吗?你想清楚了,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好吃的,也没有好玩的,可寂寞了。”
他问着话,眸中红光如血,周身萦绕的黑气也愈发浓稠深厚。
李药袖歪头,咧出两粒小小白牙:“是呀~反正小袖原本早就死啦!”她老气横秋地在老人家宽厚的手背上拍拍,“我只有您一个人亲人啦,以后咱祖孙两就相依为命……哦不对,”她飞速瞄了一眼昏睡的青龙,赶紧补充道,“还有沈檀,咱三相依为命啦。”
老镇北王:“……”
虽然外孙女很贴心,但莫名笑不出来。
老镇北王看着眼前这个银黑小兽,虽然相貌不一样了,但是他能清楚地感知到与她血脉相连的神魂乃至骨血。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畜生,竟然敢对他温华璋的后人下如此毒手
他如是想着,眸中红光大盛,可语气愈发柔和:“我家小袖啊从小就是个小棉袄,要不是你爹以死相逼留下你和你娘,我当时就想把你娘两接回西北了,也免得日后受这样的苦。”他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声,嫌弃道:“那个没出息的东西!”
被骂的是她老爹,骂人的是她外公,李药袖选择装聋作哑,听不见听不见!
“可是小袖啊,你愿意陪外公,”老镇北王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可外公舍不得你留在这啊,你在外公看来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李药袖心中一拧,却见老镇北王笑着摇头阻止她道:“我们温家人骨血流淌着的是血性与不屈,既然上天给你一次重活于世的机会,你就要紧紧抓住,好好活下去。”
他扬手一抛,小小的镇墓兽腾空飞起,老人家在底下哈哈大笑:“去吧,小袖,去与地斗,与天争!去闯出一条独属于你的阳关大道吧!”
……
邙山深处,空旷的主墓室四分五裂,碎石混合着尸骸,遍地狼藉。
李子昂颓然坐在地上,双手紧攥着一捧散沙,低垂的脸庞泪如雨下:“沈兄,小袖……”
萧卓正手攥一柄断枪,眼看着要将黑袍人扎了个透心凉,他啐了一口血水阴森森道:“让我想想是把你千刀万剐了,还是烈火烹油炸了,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黑袍人仗着有十二面骰子在手,一时半会萧卓也不能拿他如何,哪怕支撑不住也无碍,左不过一具弃尸罢了。他只是仍心有不甘,难以相信为什么法阵会被那只镇墓兽启动生效。
难道说那只镇墓兽是温氏后人,可这也太荒唐了吧?
忽而大地震颤,浓稠的魔气冲天而起,将李子昂直接掀翻到了一旁。
萧卓瞳孔放大,倏地回头。
黑袍人短暂怔愣后欣喜如狂地大笑道:“成了成了!我就说一个镇……”
镇字挂在嘴边,余下的话再未能说出口,黑色的雾气化为巨掌轻而易举地捏碎了他及手中的骰子,随即像扔掉什么脏东西一般丢到一旁。
苍老阴鸷声音从地底传出,震得山壁嗡嗡作响:“什么杂碎,也妄想收我为将?也不照照镜子。”
这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声调,令萧卓浑身一颤:“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