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白无须的道人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与其冒险将所有希望寄予一人身上,不如广开门路,招揽天下奇才。这天下修士众多,定能寻找到为陛下排忧解难之人,大人您说呢?”
内官挑了挑细长的眉毛:“你倒是个聪明人。”
毕竟这上清宫也算新京中新起的有名道场,几场水陆法事做得倒也漂亮干净,近日在京中很受一些权贵们的青睐,便是宫中也有所耳闻。只要得到机会进宫,定有大展身手的表现。
“如此,那我便向上头递句话吧,”内官将帕子随手一丢,“不过咱家丑话说在前头,我话是传了,至于肯与不肯还是看今上的圣意。”
“这是自然,”白面道人从袍袖中取出一个手指粗细的木匣,双手奉上,“此乃贫道亲自炼制的回灵丹,定能助大人得偿所愿。”
内官此时脸上的笑容才明朗几分,哎呀一声笑着接过,感慨道:“没想到咱家有生之年竟还有机会替韩家留后,”他亲昵地拍了拍道人的肩膀,“所以说,我有时当真羡慕你们这些修士,真是得天眷顾之人啊!”
道人手执拂尘谦逊地拱了拱手:“大人抬举了,我等也不过是为朝廷为陛下分忧解难的乡野道人罢了。也是仰仗您的提携,才能这群英荟萃的京城占有一席之地。”
内官哈哈大笑:“紫清道长这道法修的不错,人法修得也精进啊,行了,时辰不早了咱家也回去了。等着好消息吧。”
道人领着一众人簇拥着将内官送出宫观,待车马行远,他方慢慢收敛神情,淡声问道:“迟乌还没醒吗?”
一个青年道人低头躬身道:“大师兄被傀儡尸术反噬,尚未清醒。”
道人叹了口气:“学艺不精便罢了,还年轻气盛,再去丹房取一匣天灵丹给他。”
“是。”那青年迟疑道,“有一事我想禀告观主。”
“何事?”观主无悲无喜地眼眸看来。
青年倏地将头压得更低:“大师兄昏迷中一直嚷着‘平凉龙神’,小徒猜测是不是他遇到了平凉湖中的青龙……”
“胡言乱语!邙山离平凉近千里之遥,那条青龙如何会出现在那里?”道人断然否决道,“况且,青龙属水,它的龙力被邙山克制。你师兄手握祖师相传的法器,如何会被它重伤至此?”
“那,”青年小心翼翼抬眼,“要不要和祖师……”
“暂时不必,”道人微一沉吟,抬眸看向远方,“若是平凉湖中那条身体残缺的青龙,此次说不定也会应召入京……到那时再看看吧。”
“是……”
……
“袖啊~别难过啦~”久未露面的小黑蛇惬意地躺在马背上,把自己拉成笔直一长条,“要不,我给你表演一个,我栓我自己?”
李药袖倒趴在小马如今高大挺拔的脑袋上,视野比之前也开阔不少。她望着逐渐远去的金黄一线,久久才叹口气,肚皮朝上翻了个身,成大字型敞开:“难过嘛也不是特别难过,就是在想,既然我外公还在,会不会还有别的亲人尚在人间。”
沈檀步伐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问道:“小袖想爹爹了?”
李药袖眯着眼睛着太阳,唔了一声:“还有我娘……”
沈檀正欲安慰她,结果听她掰着爪子滔滔不绝数道:“花红柳绿、小五小六、王嬷嬷、李嬷嬷、张厨子……还有我家看门的旺财来福!”
沈檀:“……”
很好,几十个字里没有一个和他有关。
李药说得口感舌燥,完全没留意到某人的沉默,胖爪一挥:“水来!”
一个拧开的水囊默默出现在了她面前,她满意地两爪捧起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一抹嘴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是不是要回平凉交悬赏令?”
正好这一路,有把时间让她好好想想,如何狠狠地宰李子真那阴险仔一刀。
不料沈檀看了看前方路途,答道:“暂时不回平凉,马上要入冬了,我们要找个近点的城镇补给休整一番。”
自从天变后,四季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紊乱,直到近十来年才勉强维持稳定。但是依然与此前大不相同,譬如像他们现在所处的偏北之地,夏季极短,几乎没有秋天。过了处暑,可能某一天半夜被冻醒推开窗,外头便是鹅毛大雪。
李药袖看着头顶温暖热烈的阳光,对他的说法抱有很大怀疑。
沈檀笑道:“等过一段日子你就知道了。”
他眺目远望:“不回平凉,沿着官道向南走,我记得应该会有一个名叫梨花的小城镇,希望还在吧。”
是的,西北这一片地虽然在老镇北王的势力范围之内,但随之逐渐远离邙山,他对于周边妖物的影响力逐步削弱。
加之妖物们大多天生都有不断扩张地盘,抹杀竞争对手的潜意识,为免招来麻烦的东西,沈檀与李药袖都尽量收敛自己的气息。
这就使得李药袖他们开始陆续遇到一两个不长眼的豺狼鬣狗,烦不胜烦。
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解决了黑蛇沿途的口粮问题。
“唉,有两天没猎物送上门了,”七尺长的黑蛇生无可恋地躺在篝火的不远处,左滚滚右滚滚,打着张口道,“好饿哦~”
他们沿着这条西南官道已经走了快有五日了,但仍没有看见沈檀口中的梨花镇,可气温却明显在逐日下降。
这对沈檀与小马来说,倒没有太大影响,但对李药袖和黑蛇,尤其是后者来说对于食物的渴求愈来愈强烈,哪怕成了妖,蛇类在冬天来临时囤粮冬眠的习性始终都在。
至于李药袖,她没有冬眠的习惯,就是有点儿像家猫到了冬天,浑身犯懒。
她趴在篝火边的毛毯上昏昏欲睡,一旁的沈檀屈膝在他的小破本子上写写画画,显然西北一行令他收获颇丰。
如果强行忽视掉在场几个奇奇怪怪的形态,这一幕也能算得上温馨动人。
“咦!”一直挺尸的黑蛇忽然尾巴一翘,嗖得弓起身子,“有老鼠!”
李药袖只觉一阵轻风嗖得滑过,黑蛇已经滑行得无影无踪。
蜷缩着的小马警觉地抬头。
“别管它。”沈檀淡淡道。
李药袖放心地两眼一闭,彻底睡了过去,而小马也盯着黑蛇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慢慢蜷伏回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