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瞅了一眼小镇墓兽愈发圆润的肚皮,眉宇间有些凝重。诚然这是他第一次,估计也是这世间第一个喂养镇墓兽的人,经验十分不足,也不知道暴饮暴食是否对她有什么不利之处。
李药袖被他盯得心虚,赶忙佯作不耐地催促道:“眼看天要黑了,你还去不去啦?再不去我都困了,”她说着睡意就上了头,软绵绵地打了个张口。
沈檀左右衡量一番,决定为了维持两人间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的关系,强行忽视掉这满屋子掩盖不住的杂味。他一手端起满当当的木盆,一手拎起沉甸甸的食盒,咳了声:“这就走,这就走。”
李药袖朝后招招手:“你们也来呀。”
喜丧娃娃听话地跟着后面走了几小步,忽然停了下来,艳羡地看着他们小声道:“我们就不去啦~我们泡了水会沉哒。”
李药袖掩盖在嘴上的爪一顿,歪头看了看他两,核桃眼弯弯:“没关系,我到时候让沈檀摘两片大叶子,你们可以浮在上面玩水呀~”
喜丧娃娃顿时感动地泪眼汪汪。
于是,连带上快开始冬眠的小黑蛇,一家五口整整齐齐地提着灯笼去了后山。
大概是因为冬天的缘故,山路上的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影,树影重重,和偶尔不知名兽类的嚎叫声让这座不高的小山丘显得有些阴森空寂。
凭借着青龙本能,沈檀轻而易举地在隐秘的山腰处找到了热气腾腾的一池泉水。
温泉池不大,尽头有个一人多高的小瀑布,应是泉眼处,突突不绝地朝池中灌入温热的水流。池岸四周被客栈老板修葺得平整干净,隔几步便栽种了各色花草,将这小小的池子妆点得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唯一奇特之处是池中央竖了一排高大密实的篱笆,将池水一分为二。左边篱笆垂下块绣着朵仙女蒿的红布;右边则垂着块平平无奇的蓝粗布。
李药袖见状起初一愣,稍一琢磨便领悟了其中意思,朝着沈檀遗憾地一摊爪:“不是小袖大人不陪你哈,这男女有别,咱们只能各泡各的啦。”
沈檀:“……”
沈檀面无表情地将李药袖的零嘴香胰和布巾在左池边逐一放好,眼看着这没心没肺的小镇墓兽已经快乐地扑腾到了池子中,他试图垂死挣扎地开口道:“小袖,大不了我变成龙形,便无须在意这些小节了。”
小镇墓兽仰着肚皮漂浮在温暖的汤泉中发出声舒服的喟叹声,短短的四爪懒洋洋地拨弄着池水,一只核桃眼睁开一条缝:“变成龙你就不是男的啦?”
“……”平凉龙神无言以对,忿忿端起木盆去往池子的另一端,顺手还冷酷无情地揪走了试图与小镇墓兽一同泡汤的两个布娃娃。
喜娃娃惊悚:“呜……”
丧娃娃愤怒:“呵,欲求不满、恼羞成怒的臭男……”
沈檀金眸冷睇。
丧娃娃竖起大拇指:“遵守男德,洁身自好的好男龙!”
……
李药袖幼时也曾在冬日随母亲陪伴沈蠡的母妃,在皇家行宫中泡过汤泉。虽然他们自家在京郊的庄子中也有温泉,但远不如行宫中的舒适惬意,光是供她们沐浴的池子便俨然如一个小小湖泊般宽敞自在。
年幼的她水性很好,像一条小小的游鱼徜徉在温暖的池水中,惹得陪伴的宫人时不时笑出声,纷纷夸她聪慧可爱。
那时两家刚定亲,沈蠡的母妃对这门眼馋了许久,突然天降来的娃娃亲十分满意,与她母亲一同笑看着她道:“这孩子我是真心喜欢的,从小看着便是玉雪聪明,长大定是个窈窕佳人。”她叹了口气,“倒是我们家蠡儿,现在看着就是个小古板,性子不讨他父皇喜欢。”
李药袖的母亲笑容微微有些一凝,看了一眼池中欢快玩耍的女儿,随手拨弄下清澈的汤泉:“孩子还小,我瞧着殿下行事沉稳、心思缜密,是个好孩子。”
“嗨~再看吧。”沈蠡的母妃慵懒地摆摆手。
李药袖闭着眼仰躺在缓缓流动的池水中,很奇怪,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清晰地记得,那时她母亲远远看来的眼神。
温柔,欣慰,又含着深深的担忧。
时至今日,她都不明白这种担忧所为何事。
她无声叹了口气,一爪舀水浇到自己的肚皮上,一爪握着浅浅酒碟喝着米酒,暖暖的热气熏得她愈发睁不开眼,全然忘记了沈檀方才不可泡久的殷殷叮嘱。
“咚”酒碟沉入水中,她模模糊糊地伸爪去抓,却有一人抢在前头拦住了她。
“这里水深,妹妹小心。”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
李药袖恍惚地侧过脸,便见着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站在他身侧,眉心一点嫣红瞧着十分眼熟。
“你,你是那个小男孩?”她努力凝聚涣散的思维想了半天,才想起他是谁,“可你怎么突然这么大了?”
比小时还要精致漂亮的男孩微微偏头露出个不解的神情,笑着说:“妹妹是不是睡蒙了?你我一同长大,怎会突然变大呢?”
他微微垂眸,有些局促地问道,“虽然有些失礼,但是我还想问,以后能不能唤你小袖?这样不至于显得太生疏。”
李药袖此时正纳闷地看着自己湿淋淋的指尖,那双手已隐约显出纤长的雏形,并非她所以为的白胖小手。
好怪,她好像也突然长大了,可是……
“小袖,妹妹可以吗?”男孩紧张地又开口问道。
李药袖抬头看着那张总透着一股熟悉的面容,是了,她想起来了。
她的确有一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那是她母亲给她定下的娃娃亲。对方身份尊贵,但对她却一直很包容温柔,但……
但什么呢?
李药袖一时想不起来,见对方眼神诚恳真挚,下意识想答应,结果开口却成了:“不好哦,小袖是我爹娘叫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潜意识中总觉得这个称呼是属于她爹娘和另外一个人的。
对方愣了一愣,露出个略是黯然的笑容,然后打起精神:“那我叫你袖儿可以吗?”
李药袖低头思索了一下,慢慢地点点头:“这个,可以。”
反正王嬷嬷、常爷爷他们都叫她袖儿,多一个人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