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刀片一样的目光刮过众人,被他看到的人不由自主低头。江陵冷冷道:“我说过,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和任何人无关。龚勇,回去后领四十军棍,再妄议任将军,别怪我不留情面,以军法论处。”
其中一个士兵看不过去,道:“江头儿,你罚的未免太重了,龚勇也是替你打抱不平。”
“如果你们认我是头儿,就要真心拥护他,你们对我可以没大没小,但一定要尊敬她。”江陵说到后半截,语气不受控变软,像此刻悬在旷野上的月亮一样,缠绵又悲伤,“她是女子,仅在全是男人的官场里立足就很不容易了,有些时候,她也没得选。她已经做到她能力范围内的最好了。”
她很好,不喜欢他不是她的错。虽然他们两人无缘,但他还是很喜欢她。
江陵仰头看向高不可攀的城墙,刚才他等在城墙下就是为了算巡逻队伍的规律,现在这一轮完了,巡逻的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江陵从背后拿出铁爪,劲力十足在手中转动,猛地抛向城墙:“所有人,跟我走。”
他喜欢的姑娘,值得世间最好的。只要她能高兴,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让她如愿。
绳索像暗夜里的触手,无声无息攀上城墙,几个黑影如蜘蛛一样快速朝上攀爬。龚勇的铁爪没抓牢,眼看只剩下最后几步,铁爪倏地崩开,龚勇双手一松就要往后坠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从旁边伸出,牢牢拽住了龚勇的胳膊。
龚勇惊魂未定抬头,看到江陵半个身子攀在城墙外,他咬紧腮帮子,手臂上青筋迸现,硬是将龚勇拉上城墙。
龚勇跟着用力,他的手终于能够到砖块,他立刻抓紧,纵身一跃跳入里面。经历这一遭,两人都气喘吁吁,龚勇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别别扭扭不知怎么道谢。江陵像能听到心声一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还欠着四十军棍呢,活着回去领罚。”
龚勇抬头,看到江陵黑亮纯净的眼睛,也不由笑了,抬起拳头轻轻撞了江陵一下。江陵没有在意,笑了声道:“走吧,去干活。”
两个男人刚才的不愉快,就在这相视一笑中化解。龚勇知道这位江小将军豪爽大方,仗义疏财,但也有一些事,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冒犯。
那就是,他们军中另一位将军。
江陵潜行在城墙上,一边往城下摸,一边杀死沿路的巡逻士兵。前方是一个瞭望台,江陵藏在木头下,听到头顶上有声音慢慢靠近,他猛地翻身穿过木缝,拔刀向对方喉咙袭去。然而对方似乎也早有防备,撤身一步,举刀将偷袭挡住。
今夜的月色像浸着一汪寒水,溶溶淡淡,冷冷清清,刀片掠过月光,飞快反射出一道雪影,同时照亮了两人的眼睛。
江陵一愣,再三打量对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蒙面人,不确定道:“谢济川?”
刀上的力道松了,黑衣人铮地将短刀收回鞘内,没好气道:“你考核到底是怎么过的,没人告诉你做任务时遇到同僚,要叫代号吗?”
江陵挠挠头,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哎呀,忘了。你也知道,每次考核我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实在记不清了。”
谢济川想起另一个和江陵激烈竞争倒数第一的人——明华裳,现在疑似是掌管玄枭卫的人。他翻了个白眼,越发为自己担忧:“我竟然要和你们共事一辈子,真是离谱。”
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终究被人发现了异样。城墙上的喊杀声激烈起来,江陵和谢济川再三阻拦,终究还是让人敲响了城墙上的战鼓。赵兴刚躺下不久,冷不丁听到敌袭的鼓声,猛地惊起:“不好,有人偷袭!”
他匆匆披了衣服就要去前面召集士兵,他踏出大门时感觉不对劲,本能朝后倒退,正好避开一枚暗器。明雨霁见一击落空,正要再追,苏行止从后赶来,低声道:“你去前面杀其他人,这个交给我。”
明雨霁飞快看了他一眼,不放心他的伤口。苏行止已拔刀和赵兴缠斗起来,道:“快走,望仙楼那边瞒不了多久了。”
赵兴刚醒,脑子还嗡嗡的,听到他们的话才猛然惊醒。原来如此,原来所谓雍王大宴宾客只是一个陷阱,雍王将均州所有高级官员聚集到望仙楼,这伙黑衣人潜入兵营刺杀中层将领。高层失联,没有资格赴宴的中层士官被杀,下面士兵群龙无首,失去战斗力,只能任人宰割。而这时他们的同伙再打开城门,城外大军就能长驱直入!
好精妙狠毒的计谋,只需要杀几个人,就能扭转战局。赵兴仓惶挡住横刀,对方不知是做什么的,臂力很大,赵兴撑得十分艰难。他盯着来人遮在黑布下的脸,试图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出什么:“你们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偷袭均州,为什么能让雍王配合,为什么知道他的住处,为什么能无声无息策划这么大规模的行动?
苏行止未曾言语,他注意到赵兴眼珠向左转动,应当想要撤刀偷袭。他装作中计,在赵兴欺近的那一刻,左手抽出一柄匕首,毫不犹豫刺入赵兴腹部,一击毙命。
赵兴直到死都死死盯着苏行止,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死在谁的手上。苏行止抽出匕首,仔细擦掉上面的血,叹息着阖上他的眼睛:“我拿惯了农具,其实左手力气更大。你我本无冤无仇,下辈子,切记远离姓李的人,莫要掺和皇族的事。”
望仙楼里,歌舞不休,舞台上的鼓声掩盖了大部分不对劲的声音。但有胆量掺和皇子夺嫡的也不全是酒囊饭袋,终究还是有人觉得外面的声音不对劲,开窗一看,城门方向喊杀声连天,军营更是着起火来。宾客一怔,忽的反应过来:“不对,有敌袭!”
这句话如滴水落入了汪洋里,霎间掀起层层涟漪,恐慌像长了脚一样飞速蔓延。官员们半醉半醒地站起来,立刻就想离开,然而已经太晚了,李华章坐在上首,还是那副光风霁月、清贵高冷的模样,他不紧不慢拍了三下手,舞台上跳舞的异域舞者立刻转了脸色,纷纷从舞台下抽出武器,挥刀指向众官员。
谯王醺醺然的酒意倏地醒了一半,他猛地抬头,发现二楼谯王妃倒在桌上,不知死活,而一直像个花瓶一样的明华裳已经不见了。他身体紧绷起来,佯装镇定道:“雍王,你这是做什么?”
李华章回头,竟然还对着谯王笑了笑,声音依然那样斯文有礼:“节目才到一半,劳烦谯王兄留在这里看完。”
事到如今,谯王哪能不明白李华章想做什么,站起身就想跑。然而他才刚行动,身后他从未正眼看过的倒酒女忽然从袖中拔出匕首,分毫不差抵在谯王喉口,距离他的血管只差一根头发丝的距离。谯王差点被吓得胆裂,战战兢兢道:“雍王,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已经说了。”李华章从容起身,容色冷清如雪,“请诸位留在楼里看节目。敢离开的人,杀。”
第199章 新雪
均州事变来得快去得也快,百姓只知道十九那天,街上忽然传来喊杀声,城门方向火光连天。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慌忙关门闭户,召集全家人守在一起。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吓人,后面甚至有军队进来了,铠甲和刀剑的碰撞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震得人心慌。
然而百姓预想的情况并未发生,没有兵卒冲进他们家里抢杀,也没有流氓聚众闹事,外面声音闹了半夜,渐渐歇了。有人壮着胆子伸出头看,发现均州最大的酒楼望仙楼被烧成火海,府衙外把守着全副武装的兵卒,街头巷尾多了一些生脸,询问他们附近居民情况。
除了吵了一夜,让他们无法睡觉外,似乎也没有其他损失。
百姓好奇了一两天,见没有新鲜事发生,很快就忘了那一夜的事情,恢复到日常生活中。均州吆喝年货的声音又响亮起来,巷口飘起熟悉的蒸饼味道,百姓们忙着讨价还价,没人关心均州曾经的大人物们去哪里了。
经过几天的审讯、追捕,谯王被俘虏,参与造反的人员也全部被捉拿归案。任遥昨天审问了一天,直到半夜才睡,眯了不到两个时辰又起来检查巡逻。她身心疲惫,走出府衙时没有看路,不慎撞倒一个小孩。
小孩追着竹蜻蜓玩闹,毫无防备撞在任遥身上,扑通一声倒地。任遥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你没事吧?”
小孩子抬头,看到任遥冷冰冰的铠甲,哇得被吓哭。任遥愣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试图让小孩停下:“你别哭了。”
一个穿着甲胄的羽林军,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这副对比很快吸引来许多注意,来往行人对着任遥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任遥不擅长对待孩子,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捡起竹蜻蜓的翅膀,缓步走到小孩身边,蹲身问:“这是你的吗?”
小孩子看到来人长相俊美,眼眸温柔,小心翼翼点头。李华章笑了笑,将竹蜻蜓安好,放在小孩子手里,温声说:“现在它可以继续飞了,你去玩吧。”
明华裳也从后面走过来,将孩子抱起来,道:“这回玩的时候要看路,快去吧,新年安康。”
小孩子本来也没摔疼,哭纯粹是吓得。他有了玩具,马上就忘记了刚才的事情,他怯怯扫了李华章和明华裳一眼,接过竹蜻蜓,一骨碌跑了:“新年安康。”
小孩子一口气跑出很远,才敢回头看他们。李华章笑着对他摆摆手,拉着明华裳起来,对任遥说道:“这些天忙着查抄文件、追捕逃犯,没留意都要过年了。任将军,新年安康。”
任遥怔了怔,不由问:“除夕已经过了?”
“没有,今日就是。”李华章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谯王及从犯,就有劳你带回长安了。”
任遥想到长安,脸色淡下来。她欲言又止,艰难开口:“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