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得挺好,下次别夸了!
屋里很黑,孔姿清似乎低低笑了声,又好像没有,只自顾自说道:“京城距章县数百里之遥,有时天气不佳,我们赶不到下个驿站……临时住处像个窝棚。”
秦放鹤噗嗤笑了出来,胸腔振动,“您还知道窝棚呢?”
就听那边轻声道:“从京城来这边的路上,我曾见过饥民饿殍……”
很可怕。
在那之前,他从不知道世上还有人过着那样的日子。
当时祖父就在他耳边说:“看吧,睁大眼睛看着吧,京城繁华是朝廷,饥寒交迫,也是朝廷……”
那些歌舞升平的,是朝廷的子民;外面食不果腹的,亦是。
孔姿清努力去记,但有的时候,也不自觉会忘记。
他为此感到羞愧。
晚间落了点薄雪,晨起时地上白了一层,因怕再耽搁就回不去了,孔姿清到底没有久留,用过早饭便启程了。
昨晚睡前秦放鹤往锅里丢了小米和切成大块的干番瓜,一夜焖烧,早起就成了金灿灿的番瓜小米粥。
米粒炸开花,厚厚一层米脂浓香四溢,大块番瓜也都熬烂了,甜丝丝水果似的,不用加糖便已足够香甜。
孔姿清喝了一碗米粥,就着金黄流油的咸鸭蛋吃了两个白菜肉包。
有点撑,差点打嗝。
但他忍住了。
吃得挺美,孔姿清不禁来了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古人说的那些田园归隐,便是如此吧。”
秦放鹤凉飕飕接道:“嗯,然后自己洗衣做饭刷碗,每隔几个月还要清理茅房……”
孔姿清:“……”
少爷就不说话了。
秦放鹤亲自送主仆三人到村口,看着孔姿清利落地翻身上马,忽然就有点羡慕。
骑马啊,多帅!
孔姿清抖抖缰绳,“多谢款待。”
除了茅房和打碎的碗,都挺好的。
秦放鹤笑着后退一步,留出跑马的空地,“没事。咱们县学见。”
孔姿清也跟着笑起来,“县学见。”
说罢,又往秦放鹤身后看了眼,意义不明,这才脚跟轻轻往马腹上磕了磕,一抖缰绳,风似的跑远了。
直到主仆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秦山才挠着头上前,不大确定地对秦放鹤说:“鹤哥儿,孔相公方才是不是瞪我来着?”
自己也没得罪他老人家吧?
秦放鹤拍拍笨徒弟的脑瓜,顺口扯谎,“你看错了。”
送走孔姿清,秦放鹤就正式开始了县试准备。
头一个就是保暖。
县试头场二月初二开始,取龙抬头的好意头,但那会儿正是乍暖还寒,昼夜温差极大,天气说变就变,甚至还有突然降雪的可能。
正如受害人孔姿清所言,那号舍就是用石板砖瓦简简单单搭起来的棚子,造型酷似现代卖货的档口,正面连个挡风的墙都没有,感染风寒的风险极高。
考生们一待就是一整天,又不能随便起来活动,天气晴好的时候倒也罢了,但凡阴天刮风,一场考试下来,病倒的考生不计其数。
所以说,古代科举才是真正的德智体全面发展,但凡体弱一些的,没考完就先把小命儿送了。
号舍只提供桌椅和一个碳盆小炉子,剩下的燃料、午饭,都需要自备,令许多不富裕的考生叫苦不迭。
但临走前孔姿清告诉秦放鹤,“二月初常有薄雪阴风,若有皮袄最好不过……“
故去的秦父留下一件厚实的羊皮袄子,虽有些旧了,但十分暖和,也是他当年考试用的,如今正好给秦放鹤用。
再就是身上穿的,秦放鹤决定采用现代户外运动的洋葱式穿衣法,里面穿今年新做的单衣,中间薄棉袄,外面套秦山爹给做的兔皮袄子,再加那件大羊皮袄就足够了。
入场检查非常严苛,为防夹带,两件皮袄都不能带里子,棉袄也得要手一捏就捏透了的……
如此这般折腾了大半个月,总算备齐了。
转眼到了正月,别人尚在新年气氛中久久不能自拔时,准备参加今科县试的学子便已经陆续前往县衙礼房,预备领取“廪保互结亲供单”。
“谁考?”那礼房的公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秦放鹤袖着双手,站得笔直,礼貌微笑,“学生白云村秦放鹤。”
公人诧异地看了他许久,隐约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不禁啧啧称奇,到底是给了一份,又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他填写。
十一岁,乖乖,这是本县有史以来最小的了吧?
能行吗?
因这边的动静,引来许多人围观,那公人核对了户籍文书,发现来人竟父母双亡,不禁多了几分怜惜,耐心指点一回,又问:“保人找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