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面沉如水姿色平平的郭腾,再看看肆意挥洒神采飞扬的秦放鹤,周县令心中高下立判。
比不了,真比不了,内在外在都比不了……
不等周县令开口,便有主管农桑的官员说:“只吃豆子自然不好,然朝廷本意并非如此,那豆子可榨油,可做豆腐,收获之后卖去铺面岂不美哉?又肥田又多赚钱。”
他们就是想不通,好处这么多,为什么老百姓不干?
说不通嘛!
归根结底,还是政策落不到实处,这是古往今来的基层通病了。
秦放鹤看向那名官员,“大人说得是,朝廷本意自然是好的,奈何……接下来便是学生要说的第二个缘故。
若要将豆子卖出去换钱,这就涉及到另一个行当,商,然隔行如隔山,百姓本业为农,一字之差,天悬地别……”
让老百姓种地简单,埋头干就是了,可突然要让他们又承担起商人的部分职责,不亚于赶鸭子上架。
“卖出去”,说得简单,什么时候卖?怎么卖?卖给谁?卖个什么价钱?没人管!
一切都让百姓自己摸索,他们怎么可能做得到?
但凡能做到、能做好,早就做买卖发财去了,谁还种地呢?
本来种麦子的时候收了粮食就行,现在却要凭空多出这么多流程,累不说,必然有投机者压榨赚差价,越发前途茫茫,谁乐意?
“第三,”见周县令等人若有所思,并没有阻止的意思,秦放鹤索性一鼓作气说下去,“第三就是学生方才与人辩论之处,教化百姓。”
周县令又来了一点兴致,“哦,怎么说?”
“百……”秦放鹤一张嘴,却是一副公鸭嗓,显然方才说多了。
周县令带头发出善意的哄笑,对旁边侍从摆摆手,笑道:“给小秦相公倒热热的茶来,润了喉再说。”
秦放鹤也实在渴得狠了,大大方方接过,一饮而尽。
“谢大人赐茶,”他咂巴下嘴儿,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支吾道,“大人,这个……学生能再要一碗么?”
这才多少?
不够嘛!
众官员笑得更大声,连带着几个刚才没参与论战的书生也一并笑起来,沉闷气氛一扫而空。
不久前秦放鹤气势惊人,打得郭腾毫无还手之力,又对农桑颇有见地,说得头头是道,众人几乎忘了他的年纪。此时见他这般活泼,不禁如梦方醒,哦,还是个孩子呢!
周县令哈哈大笑,竟对那侍从道:“把茶壶给他。”
秦放鹤也不客气,还真就当众自斟自饮起来,一口气连喝三杯才停下。
喝饱了水,他重新组织言语,迅速转换角色,“百姓见识有限,目光短浅,此乃实情,他们只知跟风盲从,哪里晓得从长计议?譬如种地,一旦头一年有人种黄豆赚了钱,第二年所有人便都一窝蜂的去种黄豆,然物以稀为贵,货多不值钱,市面上黄豆多了,自然卖不出好价,又有奸商从中作祟,刻意压价,越发雪上加霜。
百姓手里没钱,哪里还会再去种?此国策自然推行不下去。”
秦放鹤看向周县令,目光灼灼,终于说出最关键的一点,“若要顺利推行,非官府全程参与不能成。”
经济运作需要市场的自由灵活,但在这种大环境下,更需要官府把控。
之前官府并非没参与,只是力气没用对地方。
说的不好听一点,最底层最大多数的老百姓根本不具备大局观,更不具备抵御风险的能力,一年操作不好,可能就全家饿死。
在这种背景下,谁还敢冒险?
光喊口号没有用!
画出来的大饼再香再甜也不能充饥!
所以必须有朝廷兜底,官府全程控局,保证粮食不贱价伤农,这是后世无数次经验教训之后得出的铁律。
既然他们善于跟风,善于盲从,官府就要利用好这一点,让他们看到正确执行轮作之后的效果,等他们学会了才能放手。
秦放鹤自己就是底层爬起来的,曾多次参与过扶贫,很清楚新政之初的百姓便如牙牙学语的婴孩,对什么都一无所知,需得有人把一切掰碎了,捧到他们跟前,手把手教导。
具体到轮作就是哪个村哪个镇今年种什么,别的地方种什么,不得有误。
最要紧的是不能种完了就不管,管种也要管收,一定要在收获之后帮百姓把豆子卖出去!
什么时候钱真正到老百姓手里了,他们真尝到甜头了,不用官府催,他们自己就会开始学着做,何愁新政不能推行?
第25章 收获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有幸与会的考生们觉得简直能吹一年!
后面散席时,每人都领了官府发放的文房四宝一套、书袋一只,另有四君子、岁寒三友彩印信笺各一沓,三五成群,热烈讨论着离去。
来时被数人追捧的郭腾,此时却成了孤家寡人。
怂归怂,能考入前十名的没有傻子,任谁都能看出今日郭腾输了个底儿掉,还是自己主动作死……
而周县令更是摆明了看重秦放鹤,此时与他亲近,那不是公然跟县太爷唱反调么!
徐兴祖素来圆滑,本想上前安抚几句,可眼见郭腾黑着脸像要吃人的样子,索性也不去触霉头。
你第二,我第三,谁也不差谁甚么,若再来一次,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本也非亲近密友,算了算了。
他故意落在后面,可眼见收拾场子的仆从们都来了,仍不见目标人物,忍不住找了管事的问:“劳驾问一句,案首小秦相公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