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没刻意宣扬,白家商号的掌柜也听说此事,既惊讶于他竟意外与秦放鹤私交甚笃,如今都住到家里来,也多少有些嫉妒因此事能与衙门的人打交道,还特意叫了孙先生去问缘由。
孙先生早有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眼见秦放鹤竟不费吹灰之力中了案首,更是信心大增,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拿出来应对:
“……乃是故人之子,因小秦相公自幼聪慧,常往书肆来,小人难免照应……”
这套说辞听上去无懈可击,白掌柜也无可奈何,倒是觉得孙先生是个有时运的,比以前尊重了些。
多了尊重,但没有太多。
案首么,听着风光,可哪年没有一个?也不见得人人出人头地。
秦放鹤笑道:“一码归一码,你们若不收,就是瞧不上这些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孙先生这才叫浑家收下。
到底不敢怠慢了,又亲自取了上好的杯盘碗碟,将那几样点心都装了,先奉过祖宗,这才自己吃。
嗨,我们也算吃过县太爷家点心的人啦!
次日,秦放鹤先去赴了孔姿清的约,二人闲话一回,又论了诗词文章,各有收获,分别时仍有些意犹未尽。
一想六月院试也就结束了,秦放鹤再不济也是个秀才,照周县令对他的器重来看,入县学就读乃铁板钉钉。
届时二人同在一处,自然多的是机会谈天说地,复又欢喜起来。
当天下午,秦放鹤又去找齐振业做耍,后者果然请他吃涮羊肉,又约好四月一起去府试。
“饿在府城有院子,到时候就住饿家,考试、说话都方便。”齐振业往嘴里塞了一大筷子肥嫩羊肉片,大呼过瘾,完了一拍大腿,“反正离府试还有一个多月,要不你干脆直接跟饿住到府城去吧,又宽敞又亮堂,也省得来回奔波。”
听说这娃木爹木娘,家里也木个亲人,回去冷锅冷灶的多可怜!
这狗大户……还真是房随人走,全国开花!
秦放鹤幽幽看着他,“多谢美意,不过我回家还有点事要办,明天就要走了,过几天再去找你吧。”
能提前住过去自然是好,但中了案首这么大的事,终究要先回白云村一趟,也替原身为父亲扫扫墓,告慰先人。
再者还有秦松那个徒弟,也得瞧瞧功课进度,布置下一阶段……
“明儿就走?”齐振业惊讶道,“这么快?饿还没好好谢谢你咧!多待两天吧!饿跟你说,阿财可是做的一手好羊肉面,你保管爱吃!”
秦放鹤丝毫不为所动。
自从中了案首后,每日来借口文会攀扯的,同科扎堆攒局的,多不胜数,后面竟然连媒婆都来了!烦不胜烦!
要不是为了昨日赴宴,他早就走了!
秦放鹤并不排斥社交,但很不喜欢无效社交,现在一想起那些人,就仿佛回到曾经被迫团建、为领导无偿加班当牛马的日子,便有十二分腻烦。
走了走了,谁跟你们称兄道弟的!
“朋友之间不必言谢,”秦放鹤举起杯子,以茶代酒,“况且你我同为考生,不过晚几天再见罢了,届时我可等着你的羊肉面!”
齐振业喜他爽快,也端起茶碗,用力碰了下,“好,一言为定!”
第26章 备战
白云村往西十里外,有一大片空地,秦氏族人死后便都葬于此处,年岁久了,地下多了棺椁,地上多了坟包,倒也算别样热闹。
“……也不知你们一家三口在下面团圆没有。”秦放鹤燃了香烛,熟门熟路端出一碗蒸肉、一盘煎鱼摆在坟前,另有一盘包子和几样糕点果品,正经凑起来八样,顺手拔了几根新钻出来的杂草。
“因着我的缘故,这孩子暂时不能受香火,不过我多给你们二位烧了纸钱,匀着花吧……这辈子苦,多多给鬼差塞些钱,下辈子都投胎个好人家,当个二代三代什么的……”
他絮絮叨叨说着,抬手拂去石碑上尘土,不多。
秦父生前与人为善,如今秦放鹤又渐渐出息,众村民十分关照,逢年过节修坟时,都会帮着培几锨土。偶尔谁来上坟,见石碑上有灰,也会顺手擦一擦。
所以虽然已过去数年之久,这两座坟茔看上去依旧板正体面。
蹲着有些累了,秦放鹤也不想跪,干脆一屁股坐在旁边草堆里,眯着眼看天上云舒云卷,朋友唠嗑那样东一句西一句说着:
“到底借了这副身体,欠下因果,来日我出人头地,必会给你们请封,也算报恩了吧……
其实我以前并不信鬼神之说,但现在来都来了,终究……若你们果然泉下有知,看在香火供奉的份儿上,能保佑的,也顺带保佑我一下子……若不能,也就罢了……”
溶溶熏风拂过树林,重新茂密的枝叶刷拉拉响成一片,地上明亮的光斑摇曳,似是回应。
三柱清香上泛起淡淡薄烟,混杂在草木清香的风中,轻而柔,催得人昏昏欲睡。
来到大禄朝快两年了,外人只知秦十一郎早慧,处事沉稳老练,却不晓得他的难处实在不好对外人讲。
穿越必须是个秘密,秦放鹤会自己带到棺材里去,但人憋得久了,难免有变态之嫌,总要找点方式方法倾泻。
他发现来上坟就挺不错的。
四野无人,听众们情绪也都非常稳定,这很好。
毕竟他本也不需要什么回应。
“鹤哥儿,鹤哥儿!”
远处传来秦山的声音,扑簌簌惊起林中飞鸟。
秦放鹤扭头回了一嗓子,“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