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鹤承认,相较刚才对方给自己出的题,这个题难度大一些。
要么假设草量等缺失的必要条件,要么直接列二元一次方程组。
但前半个回合过后,他对高程的印象属实不佳。
对方可能只是好胜心比较强,可即便如此,按照江湖规矩,也该由简及难,循序渐进来。
他倒好,开口就冲着将对手一把按倒去。
若对方答出来也就罢了,若答不出,传出去,那可就是“不是高兄的一合之敌!”
羞辱意味更甚。
此实非君子所为,该吃个教训。
不过倘或高程真的钻研术数,这道题应该也难不倒他。
果然,高程只是短暂地慌乱了片刻,然后就开始双手掐算。
过了会儿,觉得掐算也不稳妥,竟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口袋,扯开细绳,倒出来一大把算筹!
肖清芳啧了声。
这小子,有备而来啊!分明是个熟手!
既然如此,公然提出斗算学,未免太过卑鄙。
显然高程平时也时常摆弄算筹,那一把小竹棍都被盘得油光发亮,日影下好似玉髓般清透,碰撞在一起时叮叮有声。
秦放鹤挑了挑眉,有些惊喜,当即提着袍子在高程对面蹲下。
当年他跟同学们还模拟过,但那不一样呀!
这是货真价实的算筹!
别说,确实漂亮。
阴影笼罩而下,高程的动作一顿,“……”
他看了秦放鹤一眼,抿抿嘴,没说话,复又低下头去,欲继续掐算,结果……
刚才算到哪儿来着?
眼见高程僵硬片刻,然后抓起所有的算筹,重新开始,秦放鹤摸摸鼻子站起来,小声问后面的齐振业,“我是不是打扰他了?”
齐振业的嗓音丝毫不做收敛,大咧咧道:“又不是见不得人,看一眼咋了嘛!”
高程的手一抖,差点没抓稳小竹棍。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盯着算,确实倍感压力。
他本想以此压制秦放鹤……眼下,确实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站在高处旁观的李先生也对朱先生道:“此子倒是有些本事。“
朱先生神色不虞,“终究不是正业,也太轻浮了些。”
但凡把这个心思用在正道上,何愁来日不中!?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此不务正业,可惜,实在可惜!
大约算了两刻钟,高程还真就给出正确答案,引来众人波浪式惊呼。
世人并不重视算学,以往高程虽喜欢,却不能与人畅快交流,很有点憋屈。
如今固然动机不纯,但竟意外遇到懂行的,此时此刻,他也是真的兴奋起来。
但秦放鹤一对上这双闪闪发亮的眼珠子:“……”
平心而论,他是真不想跟人比拼中小学数学,纵然退敌也胜之不武,丢不起那人!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他说停就能停的,只好硬着头皮往下玩。
嗯,那些小学数学老师是不是每天就过这样的日子?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个回合,题目已经从最初的单纯数学蔓延到几何,围观人数也越来越多。
都是闲的。
日上中天,秦放鹤实在撑不下去,索性撩起衣摆蹲下去,在地上先画了个圈,又在圆上取了四等分点,连接其中三个,让高程求中间一大块的面积。
刚画完,肖清芳便低低道:“割圆术……”
《九章算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领先于世界,内容已然涉及到求包括并不仅限于圆形、四边形和三角形等的面积。
其中求圆面积所用的便是割圆术:“割之弥细,所失弥少,割之又割,以至不可割,则与园周合体而无所失矣。”
简单来说,就是将圆周不断分割为直边小块,分割越细,所得面积就越精准。当细致到一定程度,几乎与圆周重叠,实际面积也就相差无几了!
没错,就是现代微积分的极限思想!
在场诸多学子之中,哪怕不精通《九章算术》,也有许多人曾听过它的大名,自然也依稀了解割圆术是何等逆天的“法术”。
高程自幼沉迷算术,对其了解远比常人更深,也恰恰如此,脸色才更难看。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更用力地吐了出去,两片嘴唇抿得泛白,“我需要时间。”
秦放鹤一怔,这小子是个死心眼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