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考试相对来说最简单,或者说本就是为了区分三六九等,故而也最容易看出考生实力,考官们会先行筛选出才华最为出众的一批考生,列为甲等公示,如无意外,本省本届中举者将悉数从此榜中产出。
另有一等,即为实力最相近的中不溜,排名不分先后,就是乍一看没有大毛病,粗筛过后学问也过得去的,便是本次合格者。
而没有名字的,则是虽无卷面硬伤,奈何实力不济,未能合格者,下两场也不用考了。
第一场时间紧迫,纵然官员们火力全开,也只能粗粗看过,待三场全部考完之后,还会进行二次细筛,三场试卷并行核对。
若前后三次评分差距过大,则有考生舞弊,或阅卷官失职之嫌,需发还重看。
但纵观历史上无数场乡试,除政治斗争,最终排名倾覆者寥寥无几,足可见考官们的才学功底和瞬时判断力。
所以想要考中举人,打从第一场开始,就要求考生全力以赴,力求能在短短几秒之内抓住考官们的胃口。
内受卷官们递交出来的结果,只是那按《千字文》拟定的编号,然后外受卷官们则会根据编号,找到对应的考生号舍,重新抄写榜单,以此公示。
如此一来,内外不通,互不相认,只要试卷内容上没有猫腻,基本便可断绝作弊的可能。
此般种种,皆是前辈们一轮一轮总结下来的经验教训。
秦放鹤和齐振业赶到公示栏前时,已然人山人海,但最靠近榜单的内圈会有衙役、卫兵们维持秩序,只有手持应考腰牌的考生本人才能凑近了细看。
齐振业直接拉着秦放鹤来到甲榜前,“你号舍多少?咱们一同找快些。”
秦放鹤却盯着那榜单一动不动,然后突然笑出声来,低低的,但是很畅快的那种,“不必找了。”
东丙午字号房。
第一个就是。
他素来不打无准备之仗,纵然故意顺着考官喜好作答,却也想好了各种应对之策:
万一自己的推断是错的呢?
万一还有人比自己更牛呢?
可现在,这些都用不上了。
我的推测是对的。
我的卷子,就是最牛的。
齐振业小小地吸了口气,没敢叫出声来,只用力揽着秦放鹤的肩膀晃了晃,手都在发抖。
饿弟,真厉害啊!
除非自己透露,诸位考生很难知道对手的号舍号,若此时叫嚷出来,只怕被有心人盯上。
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昔日就曾有考生大喜过望,提前庆祝,结果第二场入场检查时,竟被从考篮内发现了小抄,纵然百般辩解也无济于事,终究还是未能赶在关门前入场。
后面是否查明那人清白,众人都不得而知,但这样的教训,却足以令人警醒。
不过这般喜事,寻常人很难掩饰好,大喜大叫的自不必说,剩下的基本拿眼睛往四周一扫,再根据他们的视线落点,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就不难猜出甲榜名列前茅的有哪些人。
上一届孔姿清第二三场调整风格,便是用了这个策略。
周围已经开始有人议论:
“这东丙午字号是哪位仁兄?”
“是黄兄么?”
“不是他,交卷时我亲眼见他从西面戊字排出来。”
“也不知做得何等文章,若能瞻仰一番,就好了……”
考卷最终会被公示,但那都是龙虎榜放了之后的事了,这会儿想看别人的文章,未尝没有模仿的私心。
秦放鹤和齐振业对视一眼,都收敛喜色,默不作声从人群中原路挤出去。
稍后,二人又将另外两个榜单扫了遍,意料之内的,没有齐振业的名字。
他在写有合格者的名字的乙榜前伫立良久,神色复杂,一言不发。
秦放鹤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慰。
齐振业忽然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张红纸,看着指尖划过的一个个名字,百感交集,“你说怪不怪?哪怕早就知道饿考不中,可眼见着人家上榜,饿么有……”
这心里啊,还真不是滋味。
在这之前,他虽然听秦放鹤的话,也用功读书了,但内心深处其实仍存侥幸:当官么,不是什么好事,勾心斗角的,不知道哪天就没命了。
还是养羊好!
做买卖,挣大钱。
读就读么,反正饿有退路……
可现在,他亲身经历过,亲眼见证了考官们短短半日便定人生死,见证了上榜者狂喜失态,落榜者崩溃大哭……
仅此一天,齐振业所遭受的冲击就比前面二十四年的人生之和还多。
他开始对某些曾经无所谓的东西,滋生出一点向往。
稍后,二人又陆续遇见了章县县学的其他同窗们,有喜有忧,喜者少,忧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