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复杂的绝不止秦放鹤一人,甚至就连在内堂的知府方云笙也忧心忡忡,一宿嘴里就急起来两个大燎泡。
若明日雨不停,考生势必要受影响,或许有许多本该考上的考生也会因为卷面污损、墨迹沾染而落第,岂不冤枉?
然此事皆与人力无关,清河府如此,别地也未必不倒霉,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次日开考的号炮响起时,一切关于坏的担忧再次变为现实:雨不但没停,反而更大了几分。
豆大的雨点带着秋日特有的冷冽狠狠砸下,噼里啪啦,像直接砸在众考生的心上,哇凉一片。
这,这可如何是好?
接过考卷和答题纸之后,秦放鹤立刻护在怀中向后撤退,远离书桌,坐在床边看了题目。
有了第一场打底,第二场的题目倒不显得多么刁钻了。
他在心里默默估算,又看着那丝毫没有停歇意思的雨势,果断像上一场那样用油纸包裹好试卷和答题纸,吊在房梁干燥处,然后回床上躺着。
雨随时都可能往里潲,一旦打湿试卷,这科就算是废了,他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通常来讲,往往秋雨来得急,去得也不慢。左右可以一直答卷到明天日落之前,不如安心等待,先打好草稿,待雨停再一挥而就。
他给自己定了时限,明日交卷号炮响时,若雨势依旧不减,届时再退而求其次,蹲坐在床边书写。
虽高度、位置不合适,字迹可能受到影响,但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秦放鹤等人在场内着急,外头的齐振业也不安稳。
一把扇子被他捏在掌心里敲来敲去,扇骨都快散了。
他驴拉磨似的在屋里兜着圈子,时不时探头望天,眼见天上依旧淅淅沥沥漏了似的,终于忍不住指着破口大骂道:“这贼老天!前头那么些天你都憋着不下,如今倒是开闸放水了!”
就号舍那么点儿大的地方,书桌又在外侧,怎么写字?
阿发见状,唬了一跳,忙与阿财左右相劝起来,“少爷,这话可不敢说呀!”
人家都求老天保佑,你咋能骂老天嘛!
万一小秦相公本来能中,老天爷听了这话不高兴,再不给他中了怎么办?
齐振业一听,骤然回神,先往自己嘴上打了两下,然后双手合十,一个劲儿作揖,口中喃喃有声:“老天莫怪,老天莫怪,饿就是个畜生么,说的话好比那放屁,当不得真……遇水则发,遇水则发……”
说罢,又慌忙叫下头的人预备香烛、香案及各色祭品,预备求雨停。
且不说场外一干亲友如何焦躁,考场内众人着实慌乱。
有人怕时间不够急于答题,取了物件摆在考桌上挡雨,抹干桌面便要书写。奈何桌子本就不大,这么一摆,越发局促,不是碰了这个,就是撞了那个,叮叮当当手忙脚乱,哪里还能专心?
又有人本就忐忑,一见下雨,登时恨得直跺脚,嚷嚷着什么“天要亡我”,以至晕厥。
到了这种时候,不仅是学问之战,还是心理战。
不少人颇富经验,也如秦放鹤一般,先看了题目,慢慢打着腹稿等。
同在一片屋檐下,我不好,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急甚么。
等着吧!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日有余,八月十二深夜方才渐渐歇了。
“雨停了,雨停了!”
哪怕明知考场内不得随意喧哗,也有考生禁不住喜极而泣。
天明之后,代表考试结束的号炮便会响起,众人虽知白日也可答卷,此时却纷纷从床上爬起,熬夜点灯书写。
秦放鹤亦在其列。
皆因人都有从众性,即便最后的交卷截止时间未到,可眼见对手们一个个起身离去,谁都会着急。
而一旦着急,就离方寸大乱不远了。
另外,墨迹充分干燥也需要时间。
秦放鹤净过手脸,穿暖衣裳,将袖子扎好,紧贴手腕,又仔细检查桌椅,反复擦拭。
到底不放心,他干脆拿暂时穿不着的一件衣裳当桌布隔潮,手放上去感觉不到湿意了,这才罢了。
发下来的两支蜡烛都还没用过,为防起火、蜡油滴落,他也不直接放在桌上,而是先在左侧小隔板上点燃一支,又拖过角落里的泥炉做烛台,放另一支。
如此左右互照,便不会有太多阴影,亮度也足够,能最大限度降低夜间答卷造成的干扰。
所有题目的答案都提前在秦放鹤脑海中过了无数遍,草稿纸上也反复修改过,拿捏考官的喜好,无一处不精。
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埋头抄写。
两支蜡烛同燃,固然明亮,却也有弊端:烧得太快。
为保证卷面质量,秦放鹤没有为了抢时间而特意加快抄写速度,仍如往常一样,故而只来得及写完前三题,便觉眼前一暗,两道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
蜡烛燃尽了。
此时天色未明,依稀可见五指,但想书写却万万不能。
他微微叹了声,顺势收笔。
这也在预料之中,虽有些遗憾,倒不至于失态。
雨刚停,空气还很湿,展开的答题纸受潮,墨迹比平时更难干,也更容易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