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鹤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来不及幸灾乐祸,眉头紧锁,“卢实知道吗?宫里呢?”
一旦卢芳枝没了,按规矩,卢实就要守孝三年,那蒸汽机车怎么办?
除非……
“当时天色已晚,城门已关,卢府尚未四处报信,”秦猛道,“不过想来也瞒不了多久。”
卢实是个工作狂,又因这两年几乎没人登家门,哪怕眼下放了年假,他多半时间还是在城外工研所呆着。
见秦放鹤神色凝重,秦猛说:“我过来的时候,那李太医尚未离去,想来眼下无碍。”
如果人真的没救了,太医守着也没用,既然没走,那肯定就还有气。
“只好看天意罢了。”秦放鹤缓缓吐了口气。
年假到正月十八,卢芳枝毕竟是个狠人,也未尝不会秘不发丧……
不过总体而言,可能性不高。
卢芳枝毕竟已经太老了,八十多岁,别说古代,就是现代社会也算可以。
他现在病发,最大可能就是寒冷的气候加剧油尽灯枯,而不是什么突发意外。
阿芙明白秦放鹤的担忧,低声道:“陛下也十分重视工研所……”
“不可,”秦放鹤摆摆手,“我朝历来以仁孝治国,父亲去世,做儿子的丁忧守孝乃是本分,就算有天大的差事,陛下也不可能逼迫,除非卢阁老自己心里有数。”
卢芳枝精明一世,一直到前几天还在算计,秦放鹤不信他没考虑到这一点。
哪怕之前没考虑,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在京城加开工科和算学考试的旨意一下,也该想到了。
什么丁忧守孝整三年,说句不好听的,如此漫长的周期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
尤其卢实眼下还领着这样要紧的差事,且不说三年会耽误多少国家大事,天元帝也不可能真因为一个人而暂停整个项目,必然会另选贤能接替,那么三年过后还会不会有卢实的位置,都未可知。
不行,得回去趟。
秦放鹤先叫人备马,又对阿芙说:“年假未完,咱们一大家子刚过来,若突然拖家带口回去,太扎眼了些。你跟孩子们先在这边,又是御赐的庄子,等闲人不敢擅闯,我也安心。”
阿嫖是个懂事的聪明孩子,虽有些不舍,却也没胡缠,只是搂着他的脖子软乎乎道:“那你可要快点回来。”
秦放鹤亲亲她的小脸儿,“好。”
正说着,外面又有人匆匆来传话,说是孔大人那边来人了。
秦放鹤抽空见了,还是熟人,孔姿清的头一个心腹,桂生。
桂生也是骑马来的,冻得脸和手通红,顾不上喘匀气就麻溜行了礼,“我们老爷说京中情形已然知晓,想必秦侍读是要回去的。若是夫人、大姑娘和少爷有什么事,只管往那边招呼,便是过去耍,屋子也是齐备的。”
秦放鹤穿戴齐整,又取了马鞭,“替我谢过你家老爷夫人盛情,叫他放心,我们也不是那等硬撑的……”
孔姿清办事,他放心。
说话间,秦放鹤便出了门,翻身上马,伴着急促的马蹄声,同秦猛迅速消失在晨曦下的山间薄雾中。
时值正月,上元节近在眼前,城内外各处张灯结彩,扎起高高的门楼,挂起五色的灯笼。
大街小巷挤满了从全国各地来应考的学子、预备捉婿的豪商巨贾,还有外头来看热闹的地方百姓、番邦商人。
从人群中间穿梭而过时,秦放鹤清晰地看到了他们脸上洋溢的快乐和惊叹,是对这座古老而繁华的都城的骄傲和向往,如此纯粹,如此直白。
秦放鹤只来得及短暂地感慨一瞬,然后就直奔汪家而去。
还没到门口,管家就带人迎上来,替他牵马,“老爷估摸着您就该到了,饭也预备好了。”
秦放鹤滚鞍落马,黑色大氅在身后卷起,“师娘和师兄在么?”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远处隐约传来零星的爆竹声,不知是谁家延续着春节的喜气。
偶尔一阵风卷过地皮,与雪沫一并扬起的,还有残破的红色纸皮。
“在,都在,”自有小厮将马匹牵下去安置,管家则引着秦放鹤往里走,“就等您了。”
一行人步履匆匆,一路穿廊过院,进到小花厅时,汪扶风一家三口正看人摆桌。
“先去洗漱,”汪扶风披着一件半旧的家常皮袄,见他进来,摆摆手,“喘匀气来吃饭。”
姜夫人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阿芙他们呢?”
“这几日城里乱糟糟的,情况未明,我先不叫他们回来,那边有无疑他们帮忙看着,倒是更清静些。”秦放鹤去了大氅,果然去用热水洗了手脸,涂了润肤膏脂,去汪淙旁边坐下,“师公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汪淙道:“也从外边回来了,预备着随时进宫或去卢府。”
卢芳枝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没了。
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一定会再做点什么。
真到了那个时候,董春必须在场。
汪家的人还在外头盯着,大约辰时前后,卢实也从城外匆匆赶回,但之后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
汪淙拉着秦放鹤去下棋,说些闲话,时不时抬头看看门外,显然都在一心二用。
第二天,正月十五,宫里也有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