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退为进,不争即是争,不求,即是求。
天元三十七年正月十七,首辅卢芳枝于梦中去世,享年八十二岁。
祭奠当日,秦放鹤也去了。
卢芳枝的去世,宣告了曾一度煊赫的卢党正式退出历史舞台,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董春崛起,但如释重负之余,他却没有感受到多少快乐。
其实他跟卢芳枝正面接触不多,但偶尔几次擦肩而过,也不难看出那是一位极富政治嗅觉,极具野心的对手。
皇权之下,他们是敌人,但又何尝不是盟友。
一方倒下,另一方难免也有唇亡齿寒之感。
秦放鹤随众人行礼,进香,刺眼的白色充斥了眼帘。
卢芳枝的家眷、学生,乃至曾经的附庸,或是悲伤,或是麻木,或是茫然。
他们悲痛的,不仅仅是亲人师长的离去,更多的还有对不确定未来的惶恐。
离开之前,秦放鹤最后一次看了那朱门之上的匾额,卢府。
从今往后,世上再也没有卢府了。
“走吧!”
他收回视线,干脆利落地钻入车内。
日月轮转,该来的,总会来。
第174章 多事之秋(四)
时下有句话,叫“生有爵,死有谥,爵以殊尊卑,谥以明善恶”,大意是朝臣重名,生前追求爵位,死后追求谥号,爵位用以区分尊卑,谥号用来辨识善恶。
简单来说,一位臣子死后是否能得到朝廷追封的谥号,谥号是好是歹,至关重要。
若为恶谥,甚至没有,子孙后代在圈子里都抬不起头来。
而当今对爵位把控十分严苛,之前隋青竹九死一生,也才换了个聊胜于无的子爵,其他人就更难了。
没有爵位,世人自然更看重谥号。
故而天元帝命礼部拟谥号的旨意一下,众朝臣就都松了口气,纷纷赞美天元帝念旧情、尊师重道。
死后殊荣都是做给活人看的,那卢实都快被剃光头了,给老爷子留点脸面,有何不可?
试问陛下对待晚节不保的老臣都能如此宽容,又怎么会苛待我们呢?跟着这样的主子,安心。
于是前番天元帝接连抄家灭族带来的血腥压迫,瞬间消弭于无形。
感受着身边同僚们的情绪变化,秦放鹤不禁暗自感慨,论及恩威并重,天元帝当真是其中佼佼者。
不过轻飘飘一句话就扭转气氛,安了满朝文武的心。
谥号需概括死者一生,拟定颇有讲究,褒义的多以文忠庄定素等常见,另有勤慈等中意的。
柳文韬素来谨小慎微,一时拿不定天元帝的意思,便去讨董春的示下。
董春也不明说,只给了一句话,“陛下重情念旧。”
柳文韬就懂了。
真要论及卢芳枝的生平,可谓晚节不保,换做狠辣的君主,不给谥号甚至给个恶谥也不奇怪。
但天元帝既然大张旗鼓命礼部来做,必然不是这个意思。
可董阁老又特特说陛下念旧,也就说明天元帝依旧赏罚分明,并不因卢芳枝曾经的功劳而抹去他晚年过错……
梳理明白这些,柳文韬最终选了五个谥号递上去,分别是“文、忠、诚、勤、慈”,三上二平。
天元帝见了,意义不明笑了下。
“文”者,常表有经天纬地之才能,也有德高望重之意。
“忠”和“诚”不必多言,就卢芳枝晚年表现来说,实在讽刺。
柳文韬垂着头装死,一声不吭。
天元帝睨了他两眼,随手往“勤”字上一点,“卢阁老一生勤勉,临终之际仍不忘忧心国事,勤之一字,恰如其分。”
一个“勤”字,不光抹去临终前的不堪,也掩盖了他前半生的功绩。
一遍就过了!
柳文韬心中窃喜,面上四平八稳地应了,“是,臣这就吩咐下去,命人加紧刻碑。”
晚间正守灵的卢实接到消息,久久无言。
勤,好个勤……
正月下旬,卢芳枝正式下葬,天元帝又赐下恩典,追封其太师衔。
领了这道旨意之后,卢实被“勤”字谥号刺得体无完肤的心情才略略和缓了些。
“卢府”的规制和格局完全是按照卢芳枝生前的品阶来的,如今他故去,天元帝又没额外开恩,家人便不能继续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