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对,”金晖皱眉道,“有哪里不对。”
之前只交代那一千只花瓶时,摆明了是在糊弄人,可这会儿又抖搂出一点来,反而有种不上不下的难受。
“就好像说了,但没说透,”秦放鹤去铜盆边洗了脸,边擦手边道,“是不是?”
南方天气太潮湿了,没一会儿身上就黏哒哒的起来。
就像贾老板的口供,隐约触及到真相,却有所顾忌,不敢直言。
“对。”折腾一宿,两人非但不困,反而被吊起胃口,越加心痒难耐起来。
贾老板也没让他回去,而是暂时收押,又派专人看管,不许外人探视接近,更不许传递消息。
天色微明,外头送了饭进来,乃是一盅鱼片菜叶粥,一篮鸡丁小包子,一盘银丝卷,外加几样可口小酱菜,并炸银鱼、凉拌藕片等物。
这会儿莲藕尚未大量上市,送来的乃是零星头茬,刚从泥塘里扒出来,又脆又嫩又清甜,空口做点心都好吃。
两人对坐用饭,饭后略眯了会儿,陆续又有几位海商被提溜过来问话。
然而一无所获。
原本想着贾老板是个开门红,万万没想到,竟放了一炮就没了。
一连数日,都没什么进展,眼见着六月都快过完了,金晖渐渐有些坐不住,偶尔看向秦放鹤时,眼底闪动着诡异的光。
秦放鹤被他这种反常搞得受不了,撵鸡似的摆手,“去吧去吧,别把人弄死了。”
金晖难得扭捏,战术喝茶,“总这么干耗着不是法儿,我也是为了朝廷……”
秦放鹤龇牙咧嘴,发出由衷感慨,“你好变态啊!”
金晖:“……”
你哪儿来的脸说我?
那什么贴加官的法儿还不是你说的!
说了又不做,白白吊人胃口!呸!
然后金晖就强忍着兴奋,欢欢喜喜贴加官去了。
秦放鹤想过遭受身心暴击之后,贾老板必然会交代真相,但万万没想到,竟如此惊心动魄:
他还曾受过一对仿青铜四角虎樽青瓷瓶。
连自小富贵堆里长大的金晖听了都不禁变色,失声道:“此乃上贡佳品,尔等竟敢私相售卖!”
大禄对瓷器的烧制技术可谓日新月异,匠人们早已不满足于简单的本色,转而开始模仿其他材质,譬如轻若烟霞的纱瓷、薄如蝉翼的纸瓷、浑厚庄重的青铜瓷。
而仿青铜四角虎樽,便是三年前烧制成功的新品类,因其同时兼备酒樽的优美流畅的线条感、青铜花纹的古朴、瓷器的细腻光洁,一经问世便艳惊四座,曾作为贡品御呈,至今仍是王公贵族们喜爱的珍品之一,从不在民间流通。
当年也就是卢芳枝被赏赐过两对,董春也有一对。
连汪扶风和金汝为都没有。
秦放鹤终于明白贾老板为何死咬着不松口,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因为不交代,最多罚没家产,交代了,就是铁板钉钉的死罪!
就连贴加官,贾老板都熬过了两次四层!
最后是熬到第三次,浑身抽搐、大小便失禁,真的快被憋死了,才交代。
事情败露,贾老板面无人色,四肢瘫软如烂泥,终于彻底坦白了。
他虽没接触过真正的上流社会,但做瓷器行当久了,也曾有所耳闻,故而一见那物,便知道是宝贝,又联系传闻,迅速猜出出处。
他也怕过,但对方却说,就这么小小巧巧的一对玩意儿,运到南洋与西洋人交易了,最少能赚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啊!
哪怕只是分得四成,也有足足八万两,都够得上单独跑一趟海运的利润了!
“……西洋人对我朝瓷器的追逐近乎痴迷,许多王公贵族早已厌倦了寻常货色,常年花高价搜罗我朝皇帝陛下喜欢的器物,不惜以大量珍宝、黄金、名贵香料交易。”
一只仿青铜虎樽,运到南洋单价八万两,但若是一对,就有二十万。
而那些西洋人再运回本国,摇身一变,据说就能换到至少翻倍的宝石黄金。
更有甚者,还能以此作为通往上流社会的敲门砖,换取贵族身份和爵位。
商人逐利而生,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近在咫尺!
贾老板可耻的心动了。
反正就算我不做,也有别人做……
反正对方说了,早有别人做过,万无一失……
贾老板这样自我安慰着。
他甚至夜不能寐,万分懊悔,懊悔自己的船不够大,跑不得西洋。
若直接跑去西洋卖了,就是,就是四十万两啊!
四成也有十六万两,都够跑两趟海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