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程不卑不亢,“阁老谬赞。”
若论胆量,工研所的人称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他们是真不怕死啊。
天元帝带头笑了一回,倒没有强人所难,只当众勉励了卢实和高程一番,又问起蒸汽磨坊和蒸汽织造机的事,然后俩人就一起看向秦放鹤。
秦放鹤坦然道:“是微臣喊停的。”
那两样的难度其实不算高,但现在不是时候。
如今的粮食产量依旧很低,贸然在各个领域推动机械化,就好比五百米的距离开兰博基尼,完全没必要。
而且生产效率的骤然提升,势必会造成底层百姓大规模失业,这些人一旦丧失稳定的收入来源,必然引发社会动荡。
一切的一切,粮食才是基础。
在全面推广玉米,实现粮食产量稳定、连年增收之前,秦放鹤会尽一切力量阻止机械化面世。
众人听罢,也都有些后怕。
是啊,若一味埋头往前冲,这么多的隐患一旦爆发,就是致命性的。
董春看着秦放鹤的眼中,再次充满了上位者的欣赏,长辈的慈爱。
天元帝缓缓吐了口气,“子归啊,你很好。”
秦放鹤忽然狡黠一笑,“既如此,臣就斗胆向陛下讨个恩典。”
天元帝知道他不是乱开口的人,此时心情极佳,也乐意顺着说:“哦,什么恩典?”
秦放鹤摸摸冻得通红的鼻头,“这海鲜,能让臣装点回去么?”
老婆孩子、师父师娘都没捞着尝尝呢!
天元帝一愣,继而放声大笑,扭头吩咐道:“听见了么?快,给你们小秦大人多装几桶!”
秦放鹤美滋滋谢恩,董春无奈摇头,也跟着笑了。
距离发车还有一会儿,众人便三五成群,各自赏景。
以前路途遥远,且诸位都身居高位,轻易难来海边,自然要看个够。
几名宫廷画师也各自出马,一边往手上哈气,一边努力睁大了眼睛看。
太冷了,风也太大了,现场作画那是白瞎,只好先装在脑子里,回去慢慢回味着艺术加工。
“秦侍郎。”
秦放鹤正看海,就听见一道带着浓重异国风情的声音,扭头一看,是宫廷画师路易。
路易来自法兰西国,听说还是个没落小贵族,自幼酷爱中国文化,不畏艰险,漂洋过海特来学画。
他确实很有天分,将本土的画派与中式画风相结合,偏重写实,天元帝就挺喜欢让他画人物肖像,这次也跟了来。
秦放鹤早就认识他,私下里还聘请他给自家当法语老师,关系还算不错。
“怎么了?”
路易夹着画本,慢慢走上前来,有些迟疑地开口,“可能这个问题不是很礼貌,但我还是希望秦侍郎您能够如实地告诉我答案,有朝一日,大禄铁军会攻打我的国家吗?”
他有着深棕色的卷发和眼睛,端正的五官很立体,用后世的眼光看,算是个古典主义美男子。
但秦放鹤不吃美人计这一套。
“我国从不主动攻打其他国家,你多虑了。”他看着海面说。
凛冽的海风吹起那些黑色的海水,汹涌翻滚着,重重击打在礁石上,泛起白色的泡沫,一次又一次,像永无尽头。
有种非常凌厉的,独特的美。
“您还是这样喜欢玩文字游戏,”路易有些无奈,“好吧,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不主动打,意思就是会打,但可能不会去主动惹事。
听上去似乎蛮令人放心,但是政治这种东西哪里有什么明确的界限呢?
主动与否,本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秦放鹤笑了,顾左右而言他,“法兰西国距此地何止万里之遥,路易,你有点杞人忧天了吧?”
路易耸耸肩,“或许吧,但您这几年的举动,实在很难令人不忧心。”
他游历各国,从未见过这样年轻,却又这样冷静的高级官员,他似乎拥有无穷无尽的智慧,但最令人忌惮的,莫过于可怕的自制力。
是理智,是大功在前,也能毫不犹豫劝谏皇帝的理智。
世上聪明人很多,但知道克制的聪明人,才是最可怕的。
甚至就在刚刚,这个王朝的最高统治者们还在一起兴致勃勃,带着笑意地谈论着海中的另一个岛国,讨论如何作战。
哪怕其中大部分人已经年过半百,但他们依旧拥有旺盛得可怕的精神力和战意。
“秦侍郎,”看着广阔的海面,路易叹了口气,“为什么这世上一定要有战争呢?”
这是个好问题啊,秦放鹤吐了口气。
他没有说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