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能看到今天的日出。
虽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仍令人难受。
阿嫖缓缓眨了下眼睛,“节哀顺变。”
北星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要难过?”
阿嫖愣了下,就见她神色不变,语气也不变,“人都要死的。”
她们见证了太多死亡,多到数不清,如果每一次都痛心,早已心碎而亡。
正往回走的王增和韩卫东听了,不自觉停住脚步,神色莫名。
他们终于看到了这群独人的居所,确切地说,更像是窝棚,里面有老有少,还有许多像北星这样,一过了十岁就外出围猎的小女孩儿。
以及,许多大大小小的坟包。
王增张了张嘴,只觉嘴里发苦。
他知道这些人被赶出城后会活得很艰难,只是他一直不去想,因为心虚而不敢去想。
而此刻,所有一切都像那头棕熊的腹腔一样被人强行扒开,血淋淋的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看。
这些,也是他的百姓啊!
是朝廷下令要好生安置的百姓啊!
像月亮那么大的孩子还有五个,都胡乱裹着几块脏兮兮的兽皮,瘦得只剩下脑袋。此刻面对这么多陌生男人,她们都如受惊的小兽,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缩在角落里,口中发出虚张声势的“嗷呜”,试图将闯入者赶走。
同来的厢军不少已有家室,有几人的女儿,差不多也这么大。
只一眼,几人心中就像倒了酱料罐子,又苦又涩。
“狗日的……”也不知谁骂了一句。
其实他们也不知到底该骂谁。
骂辽人?骂当年将她们赶出来的百姓?还是骂这些年视而不见的自己?
有人在身上摸了几下,胡乱掏出一块干粮,小心地递过去,然而几个孩子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竟抓起地上的石子疯狂丢过来。
“坏人!”
北星走过来,面无表情看着王增和韩卫东,“以前,在城里,有人拔掉我们种的菜,在干粮里藏针……”
甚至就连躲到山林中,也有人进来,肆意破坏她们的窝棚。
北星不懂,她们这些人都不懂: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呀?
她说得很慢,每一句、每个字,都像扇在王增脸上的耳光。
甚至就连韩卫东,也开始躲避那些孩子的眼睛。
近在咫尺,他却不敢看。
北星完全没有报仇的意思,只是看向阿嫖,“你是好人,帮我一下。”
阿嫖想过很多,但唯独没想到这个:
北星从窝棚,不对,是她的家中翻出一块扁圆的石头,又从颈间骨片项链中取下一片形状奇怪的骨头。
“我娘,”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坟,“她一辈子都很想回家,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把她的骨头送去家乡?”
阿嫖低头,就看见那块石头上有两个暗红的字:回家。
那颜料的颜色很奇怪,味道也很奇怪,几乎穿透石片,像……
“血,”北星木然道,“她每次想家,就用血在上面写一次……”
写的次数太多,连石头都吸饱了血,根本擦不掉,也洗不去。
某种陌生而滚烫的情绪瞬间堵塞了阿嫖的头颅,简直比棕熊的攻击更猛烈,冲得她头晕目眩。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无助的女人,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一遍又一遍用鲜血在石片上倾诉无法出口的思乡之情:
“回家……”
“回家……”
“回家……”
但是直到死,她也没能回家。
阿嫖想说点什么,可鼻梁发涨、喉管发堵,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见自己闷闷问道:“她的老家,在哪里?”
“北直隶。”北星说。
她指着那一座座坟包,“山西,陕西……”
最后,北星的表情甚至有点茫然:
她们有故乡,但是不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