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出差错,势必会大大提升太子在民间的声望。
欣喜之余,太子惶恐道:“父皇仍龙精虎猛,儿臣愚钝,如何能行?”
“这样的话日后少说,”天元帝瞧了他一眼,又指指上天,“神明会听见的。”
言外之意:你老说自己愚钝,回头万一神明当真,不庇佑了又该如何是好?
这个儿子自然算不得智多近妖,但为人谦逊、沉稳,足够谨慎,这很好。
只是……难免有些过于谨慎了。
太子语塞,又有些感动,“儿臣,领命。”
回去的路上,太子不禁在脑海中复盘天元帝的神色,颇有感慨,不禁叹了声。
这一声不算烦闷,只隐有唏嘘之意,对面坐着的傅芝便道:“如今殿下日益稳重,陛下也是欢喜的。”
太子坦然笑道:“孤并非不快,也非自苦,只是一时感慨,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实在妙不可言……”
分明进去之前,他们都听见秦放鹤和天元帝的笑声,是那种对外人从未有过的透彻的笑。
可等他们进去,那笑声便再未有过。
有时太子甚至会偷偷冒出十分大逆不道的想法:感觉比起自己,或许父皇更亲近小秦阁老,他二人更像无话不谈的父子。
那样的信任,那样的纵容,那样的体恤……
作为儿子,太子难免会羡慕,可转念一想,若他当真与秦放鹤为兄弟,如今太子之位坐的是谁,犹未可知。
又或许,若小秦阁老真为皇子,反倒不会这般率性。
果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有所得,必有所失呀!
想到这里,太子也没什么放不下的,自顾自笑了笑,似忽然来了兴致,反问傅芝,“孤记得先生曾为小秦阁老考中学政,如今又是如何看待呢?”
傅芝失笑,倒也真认真斟酌片刻,正色道:“国之利器,大才也。”
人生实在奇妙,若干年前,他们还斗得乌眼鸡似的,谁又能想到,现在他们师徒、卢党余孽、董门内外,都会拧成一股绳,合力对外呢?
至于他和秦放鹤……
他为来日帝师,必将入阁,但阁老跟阁老也不一样。
人生在世,所图者,自为首辅之位,内斗无法避免。
二人家世、师门虽不尽相同,各有长短,但综合来看,倒也大差不差。
可秦放鹤先他入阁,资历深厚,再者他们都有大功……
可惜啊,对手太年轻!
哪怕按部就班地熬,也能把自己熬死了。
思及此处,傅芝在心中暗笑,又觉得无趣。
相较开疆辟土、同御外敌,成就不世之功,这些蝇营狗苟不免显得狭隘且滑稽。
罢了,多想无益,且行且看吧。
转眼月圆,中秋开宴,皎洁的月光照耀在大禄万里疆域上空,也同样慷慨洒落在交趾的土壤上。
习惯是可怕的东西,由赵沛和金晖率领的大禄使团进驻交趾首都大罗城已有月余,交趾上下竟迅速适应了驿馆那边时不时冒出来的离谱要求。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连张颖也是满面春风,好像全然忘记了曾经的不快。
只是偶尔君臣眼底飞速闪过的警惕,又揭示出心中不安:
上次宴会,姓金的摆弄尸骨,今日月圆佳节,应该……
“陛下,”赵沛忽然擎着酒杯,对上首的陈芸遥遥示意,“我等来此十日不短,景也赏了,酒也喝了,歇也歇够了,该谈正事了吧?”
他们这趟又不是游玩来的,自家不提,交趾上下还真沉得住气,全体装傻。
陈芸笑意稍淡,“赵大人何必心急,今日中秋,正该耍乐,不如……”
“哎,此言差矣,”赵沛索性站起身,冲宴会场中央起舞的女郎们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既为使者,便不该贪图享乐。今日难得人齐,不如就以明月为证,做下两国君子文书,如何?”
怕什么来什么,躲了这么久,还是躲不掉。
眼见赵沛执意如此,陈芸也不好再回避,只好说:“交趾与大禄颇有渊源,贵国前番不吝相助,我交趾愿为兄弟之盟,永世修好!”
话音未落,金晖就嗤笑出声,“闻名不如见面,陛下这一手偷梁换柱、避重就轻,着实叫人佩服。”
还真是蹬鼻子上脸,“兄弟之盟”?
交趾算老几,弹丸小国,你也配!
不等别人反驳,他便双臂一挥,于袍袖翻飞间冷声道:“我脚下之土地,早为汉人领土!此非渊源,乃父子之情也!便是这交趾境内,也多有我汉人血脉!虽为两地,实为一国也!
前番交趾内乱,战火四起,饿殍满地,民不聊生,我朝上下仁德,不忍见生灵涂炭,特来相助,此恩同再造!
昔日陛下不惜以身犯险,隐姓埋名逃往我国求援,曾亲口承诺,割让城池若干,以为谢礼,如今大业已成,怎不见兑现?”
他环顾四周,最终将毒蛇般的视线钉在陈芸脸上,一字一顿,“不思旧情,不念今恩,不顾承诺,食言而肥,此为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为天下人所不齿,陛下贵为一国之君,该不会如此行事吧?”
上到陈芸,下到张颖等一干臣子,俱都像被人扇了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