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人群中炸开一声,“朝廷因为一朵花就杀人,他们真的舍得给我们分田地吗?他们在骗我们!”
一语激起千层浪,人群中瞬间炸开嗡嗡的议论声,所有人都被这个说法说服了,甚至许多拿着武器的交趾士兵也有瞬间茫然:
是啊,在朝廷眼中,普通百姓的命甚至还比不过一朵花!
这样朝廷,真的舍得分田地、免赋税么?
他们领朝廷俸禄没错,但也不过是最底层的普通士兵,家里人的生活比这些游民强不到哪儿去……
“何人说话!”张颖大惊,因为这一定是对方安排的!
“怎么,他们说的不对吗?”
不知何时,赵沛带人去而复返,指着陈芸呵斥道:“尔等受百姓供养,却视百姓如草芥,生杀随心,何其可恶!”
他低头看着已经濒临崩溃的老妪,还有那两具尸体,双手微微颤抖,“你们,不配为人!”
“住口!”卫队长忍不住喝道,“你不过区区使臣,怎敢对我国主无礼!”
他一出声,陈芸就暗道不好,但已经来不及阻止。
几乎是同时,赵沛便干脆利落地下令,“杀了他!”
话音未落,身后的付虎瞬间弯弓搭箭,流星般的箭矢眨眼钉在那卫队长眉心,自脑后穿出。对方最后几个字的余音未散,便飙出一朵血花,一声不吭坠马而亡。
“断脊之犬,安敢在此狂吠!”付虎冷笑着环顾四周,又瞥了陈芸一眼,像骂自己刚杀死的人,又像是在骂陈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国使者不敬!今先取汝狗头,以儆效尤!”
当着交趾皇帝的面,射杀她的贴身卫队长,简直像直接往她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近卫军又如何?不过尔尔!
以儆效尤?
以儆效尤!
杀都杀了,还以儆效尤?
陈芸呼吸一滞,脸都气白了,两只落在宽大袍袖下的手不住发抖。
欺人太甚!
陈功完全被这种血腥粗暴的进攻方式吓傻了,整个人僵在原地,牙关打战。
张颖迅速回神,忙不迭跑到前头去,冲赵沛等人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都是误会,误会啊!”
说完,他又转身看向陈芸,低声道:“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赵沛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种种情绪和莫名的愤怒在胸中不断堆叠、发酵、翻滚,像一座火山,几欲喷发。
自从来到交趾,赵沛就一直在亲身经历几乎完全背离了他的信仰和坚持的事情,他的仁,他的爱,他的原则……在一切的一切跟前,都像一场笑话。
他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可非但不能阻止,甚至还要亲口下令、亲手布局。
前半生的坚持和信仰,在这短短数十天内,被他亲自摧毁、溃不成军。
理智和情感无时无刻不在交战,如长满利齿的蠕虫,日夜不停啃噬着他的心……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食君之禄,便该忠君之事,我已背弃了自己,不能再背弃朝廷!
赵沛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日子的挣扎和迟疑全都喊了出去,“轻飘飘的误会二字,就能把这些都抵消了吗?!”
同为状元,我不如秦放鹤远见、果决;
同为使者,我不如金晖狠辣、冷漠……
我永远都成不了他们,但那又如何?我会尽我所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可是赵大人,”张颖陪笑道,“误伤这位小姐的士兵已经被贵国……”
一命换一命,贵国一口气杀我交趾三人,其中一个还是官阶颇高的近卫军统领,也够抹平了吧?
贵国使团真的就那么疼爱那个孩子吗?未必吧!
不过是借题发挥,想要拿捏罢了!
“他们是我使团家眷!”赵沛抬高了声音,“他们抵命,配么?”
对上他的视线,张颖不禁有片刻晃神:
好熟悉的眼神啊,那种对敌方人命的漠视和高傲,与姓金的疯子,何其相似!
不不不!张颖赶紧甩甩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不过几个游民而已,”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一直养尊处优的皇帝,陈芸终于开口,“相处不过数日,岂能作数?内情究竟如何,贵使团一清二楚,如此咄咄逼人,太过了些吧?”
“陛下!”张颖暗道不好,猛转身,“慎言!”
一而再,再而三,哪怕知道自己现在说这些是火上浇油,但陈芸实在忍无可忍。
对方逼到如此境地,分明是故意挑事,岂是她忍气吞声就能混得过去的?
忍了一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步步紧逼,步步后退,要退到何种地步才甘心!焉知后面没有尚未施展的第二波连环计?难不成真要奴颜婢膝,当个亡国之君?
了不起就是玉石俱焚,既如此,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此撕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