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令人难过的是,曾经在她心目中那个与堂姐珠联璧合的姐夫,也仅仅守孝一年,然后马上续弦。
曾经的甜言蜜语,什么山盟海誓,仿佛都成了过眼云烟,一切都像极了绚烂一时的烟花,转瞬即逝。
但即便如此,世人还会交口称赞,“唉,真是重情重义啊!”
仅仅因为他没有虐待亡妻留下的女儿,逢年过节也会命下人拜祭。
仅此而已。
这件事给当时年幼的董娘带来空前打击,也就是从那时起,她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女人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
事后她也曾或明或暗多次打探,发现产妇死亡极其寻常,就算侥幸不死,落下各种病痛的也比比皆是。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所有人都不以为意。
董娘承认自己胆小,她懦弱,她害怕,不愿也不敢承担这样的责任,冒这样的风险。
她甚至拼着一个任性荒诞的名声,也不敢对父母说真心话。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你看你娘不也没事么?”
她总觉得家中长辈或许会说出这样搪塞的话。
没人会把一个小姑娘的担忧放在心上。
但董娘就是怕啊。
别人没事,我就一定没事吗?那堂姐呢?
万一呢?
万一这种事真的就落到我头上呢?
万一死的真的就是我呢?
阿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董娘苦笑,“是不是从来没人同你说过这些?”
阿嫖僵硬地点了点头,又抓起方才看过的信纸,摇了摇头,“父亲在信中写了。”
在秦放鹤心里,阿嫖一直都还是小女孩儿,所以还真就没急着跟她说这些,只好现在补上。
这次轮到董娘惊讶了。
沉默良久,她才百感交集地叹道:“师兄真的,真的很疼你。”
莫说男人,便是女人,也鲜少会告诉晚辈这些。
阿嫖也觉得自己十足幸运。
她向前一趴,苦恼极了,“小姑姑,那你会后悔吗?”
董娘也学着她的样子趴在桌上,伸出一根手指拨动桌上完整的芒果,腕上镶嵌着红宝石的金镯子晃晃悠悠,荡开一道又一道光晕。
“老实讲,可能偶尔确实有些后悔,但也仅仅是后悔。可若我成亲,失去的更多……”
尤其她现在见识到了外面广阔的世界,尝到了自由的甜头,越加难以想象被束缚在一座城池内的生活。
“阿嫖,”她看着阿嫖,几乎掏心挖肺,“我说这些,不是要吓唬你,也并非怂恿你与我走同一条老路。你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这条路同样不好走,但是阿嫖,我希望你做出每一个选择之前都能像曾经选择自己的前程一样慎重,权衡利弊。你能明白吗?”
阿嫖心底一片柔软,抓住她的手小声道:“小姑姑……”
她毕竟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偏偏父母又决定将这终身大事的最终决定权交付到她手中……
她难免有些茫然。
董娘挪过去,搂着她道:“孔家那个,我也见过,公理公道的说,实在不错,模样也要得,又好歹算是你半个同门师兄……且你父亲身在高位,孔大人也疼你,你与他成婚,日子总不会太难过……”
阿嫖说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若说对孔植的好感,确实有,但成亲?
这些年她的生活太过充实,几乎没有想过。
成亲,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或许我会得到崭新的体验和幸福,但同样的,我势必会失去很多……
董娘替她顺顺头发,笑道:“也未必要马上答复,说起来,咱们今年也要回京过年,不如提前启程,你也回去听听爹娘的意思。”
于是几天后,二人便乘船离开海南,直接走东南海路,沿途采买许多特产土仪,于十月中旬顺利返回望燕台。
回京之后,少不得各处走亲戚,待到真正安顿下来,也快进十一月了。
秦放鹤和阿芙都跟她谈了很多,阿嫖也不似寻常女孩儿那般羞涩,将这些年的感受、结合董娘讲述之后特意打听的沿途见闻都问了。
阿芙有些惊讶,这孩子,确实长大了。
“你有主张,这很好,”她摸着女儿的脑袋说,“我与你父亲已经向孔家两边回了信,说要好生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