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整齐的喊声骤然炸开,惊得停靠在桅杆顶端的几只水鸟嗖一下飞走了。
眼见所有人员都渐渐褪去僵硬麻木,开始忙而不乱的忙活起来,阿嫖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慢慢落回肚子里,从上面跳下来。
董娘立刻跑过来,抓着她的手臂,心有余悸道:“你可吓死我了!”
真吓人啊,这简直是她们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大危机。
海难固然可怕,但至少她们还活着,若人心散了,才是真的完了,只能漂在这无垠大海中风干等死。
阿嫖反手握住她,小声道:“还好,还好……”
董娘这才发现她掌心满是黏腻的冷汗,显然她的内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般镇定,一直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董娘立刻掏出一粒定心丸塞到她嘴里,“辛苦了,来。”
“大人!”老黄带着儿子走过来,朝两人正正经经行了大礼,“受惊了,还请入内歇息。”
阿嫖注意到,老黄对待自己的态度,已然有了微妙的变化。
其实老黄一直很敬重她,但那只是出于对朝廷的敬畏和对她父亲的感激,秦熠本人,不过捎带的。
但现在不同了。
老黄看她时,就只是在看她,看一名合格的领导者。
“来不及歇息了,”弄清楚这一点后,全新的兴奋和成就感瞬间抵消了疲惫,阿嫖摆摆手,“我看有不少人受伤,再者也要核实是否有人坠海,需得尽快统计好名单,重新安排各处人手。”
父子俩齐声应了,立刻吩咐下去。
直到这会儿,阿嫖才感觉到身体各处迟来的疼痛,火辣辣犹如鞭刑。
风暴期间,所有人都努力把自己固定在床板上,但期间整条船都被不断抛起、摇摆,仍难免撞击、拖拽,所有人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还有的水手和杂役磕破了头、摔断了腿,都需要尽快治疗。
大约两个时辰后,人员和物资清单就汇总上来。
除了失散的那条船之外,还有四名水手下落不明,极有可能在风暴中失足落水,想来凶多吉少。
倒是物资,颇为乐观:
此行共有三条大船,为分担风险,每条船上的物资都根据人数来,再比实际需求高出约莫两成,纵然一条船失联,其余船只上的人也不必等死。
阿嫖早在出行前就特意针对可能发生的风暴倾覆等问题,对船舱进行过重点加固,而且还大量应用了刚问世不久的橡胶做缓冲,所以他们这两条船上的物资大部分都得以保存。
尤其是最重要的淡水资源,都装在包裹着橡胶皮套的大木桶里,损失不大。
阿嫖立刻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振奋人心的机会。
于是她迅速跑到甲板上,宣告了物资的充足。
在这个关头,任何一点好消息都能带来星火燎原般的巨大回应。
霎那间,所有人都爆发出剧烈的欢呼,方才低落的情绪也为之一振。
风暴来临时,天昏地暗,度日如年,所有人都不确定灾难究竟持续了多久,只知道很累,太累了。
但好多人都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仿佛就会有铺天盖地的滔天巨浪倾轧下来,粉碎一切。
阿嫖长久地大睁双眼,分明身体极度疲惫,但精神却没有一刻放松。
船上空间有限,也为了相互照看,她跟董娘同住一间。
此时,两人都能听见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董娘小声问:
“我们会死吗?我们还能回家吗?”
阿嫖眨了眨眼,摇头,“不知道。”
她听到董娘的声音微微发颤,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有点怕。
怎么能不怕呢?
这可是大海呀!
只是短短一瞬,就轻易撕碎了三千多料的大船,吞噬了几百条人命……
船队的一千多人,没人敢说自己不怕。
此乃人之本性,并不可耻。
恰恰因为知道怕,才会更谨慎。
恰恰因为知道怕,如此挑战才更叫人敬畏。
董娘吸了吸鼻子,忍住了没哭。
她似乎翻了个身,“你后悔过出来吗?恨过朝廷不支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