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也不能两全。
“人不齐”,缺谁?
苗瑞这个弟子,董娘那个外孙女。
前者尚可凭一道圣旨召回,还未必赶得上;而后者,是真的有心无力了。
圣旨很快写好,天元帝用了印,命人五百里加急发出去。
这已经是除了军机大事之外,能用的最高规格了。
太子走后,天元帝一个人呆坐半晌,然后忽然起身,去后头书案上翻找起来。
那里堆满了各地群臣上的折子,成百上千,他一个人翻了好久都翻到,动作越来越粗暴,隐隐带了点烦躁。
“哗啦!”
一个没放好,其中一摞奏折本子顺势滑落,又撞到了隔壁几叠,哗啦啦掉了满桌满地。
听见动静的胡霖赶紧进来,就见天元帝还在弓着腰眯着眼乱翻,不禁吓了一跳。
“陛下,您找什么呢?奴婢帮您找吧,仔细伤了手。”
天元帝没有说话,一把将他推开,沉默着继续翻找。
胡霖向后踉跄两步,站稳,看着满头白发、脊背佝偻的皇帝,不知怎的,忽然就掉了泪。
陛下,终究也老了。
天元帝找了很久,才终于从书案角落一叠不起眼的折子底部抽出来一本。
他已经有些累了,抓着那本折子缓缓平复着呼吸,然后慢慢走回到临窗的榻上坐下,戴上水晶眼镜,打开,再一次翻看起来。
“臣老迈,难当大任,唯恐误国误民,每每思及,诚惶诚恐,心神难定……惟愿陛下怜悯施恩,另选能士,延续家国,臣俯首以拜。”
这是苗瑞去年就上的辞呈,他看过的,但没有准奏,甚至连批复都没有。
因为他想不出任何驳回的理由。
董春的意思,天元帝明白。
苗瑞毕竟是封疆大吏,莫说师父,便是生父亡故,想回家奔丧也得先上奏表请示。
如此一来一回,前者又走不得官道,后者又要等朝廷批文,必然赶不上。
但经由太子转述,天元帝本人下旨加急传递,苗瑞那边接到圣旨即刻返程,尚有一线希望……
包括秦放鹤在内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来得及吗?
纵然圣旨来得及,但交趾毕竟太远了,苗瑞已经不年轻,根本经受不住日夜兼程……
天元五十三年六月初,阿嫖和董娘一行发现陌生大陆,登岸后与原住民遭遇。
因双方语言不通,交流中出现误会,发生冲突,数人伤亡。
但阿嫖等人毕竟训练有素,且携带的兵器也更先进,更具杀伤力,很快取得胜利。
随后,她与对方进行了艰难的沟通,并以所剩不多的大禄特产表达善意,双方终于实现初步的和平共处。
与此同时,董春得知朝廷下旨召回苗瑞,心头大定,在太医署的全力救治下,病情奇迹般稳定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老爷子心里有了指望,硬生生吊起来一口气。
同年七月,阿嫖等人补充了基础物资,短暂休整后沿海岸线纵向考察,在新大陆建立临时据点,分片进行探查。
期间她们数次与原住民遭遇,双方都很警惕,但也都比较克制,没有再发生流血事件。
根据《新大陆疑似物种图鉴》,众人确认这就是正确的目的地,但因生长环境、时节不尽相同,诸多物种极其分散,一时难以搜集完全。
七月末,苗瑞水陆轮转,日夜兼程进京,直奔董府。
而此时,董春已经陷入昏迷,只剩下一口气。
同样须发皆白的苗瑞进了卧房便跪倒在地,膝行上前,趴在董春榻前,含泪泣道:“恩师,不肖弟子回来看您了……”
他连唤数遍,已数日不曾睁眼的董春竟悠悠转醒,艰难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好。”
苗瑞一怔,放声大哭,继而晕厥。
天元五十三年七月二十八,董春去世,享年八十五岁,谥号文忠,以国礼葬。
苗瑞因长途奔波、悲痛过度引发旧疾,留京疗养。
天地君亲师,此为人生五尊,以前二者为仙,后三者为人,凡崩逝者皆要守丧。
其中“君”“亲”乃律法明文规定,“师”未有,然师父、师父,师即为父,世人也多默认以父之规格守孝,故而董春去世后,庄隐、汪扶风,同时上奏,自请丁忧。
几乎同时,远在新大陆的董娘忽于睡梦中哭醒,胸口沉闷,悲痛不已。
“阿嫖,一定是家里出事了!我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她的血亲大多在京城,轻易不会遇到危险,有可能出事的,只有外祖父!
两个姑娘抱头痛哭,却也心存侥幸,希望来日归国,能再次见到那位富有智慧的老人。
为尽快完成任务,二人开始主动接触原住民,向他们打听那些物种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