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他真的是天降紫微星,真的是祥瑞。
面对这样的对手,任谁会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若他不是祥瑞,而是……妖孽呢?
尤铮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多年来,陛下对他的宠信已然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你我绝不可轻易言说。”胡靖轻轻拍了拍窗框,那些蓬松的积雪便坠了满地,“若他果然是大忠大义之臣,自该明白利害得失,不计小节,自然不会与你我的后人为难;若为大奸大佞之臣,则我今日之举,可称防微杜渐、未雨绸缪。你我的晚辈与之相对,也是职责所在,死而无憾。”
“阁老高瞻远瞩,公而忘私,远非我能及也。”尤铮拱手,又难掩担忧道,“不过我观秦子归毕竟有些牛心左性、儿女情长,虽说这些与官场无关,但他家中只有一妻一儿一女,人口单薄,来日独木难支,倒也不必太过戒备。况且他为人理智冷静,虽有些强势,却也难掩忧国忧民之心、鞠躬尽瘁之意,大约不会背叛家国。”
“不可大意呀,” 胡靖肃然道,“女子又如何?远的暂且不提,且看隋时萧皇后作乱,唐时武皇改朝换代,又有太平公主之流群起效仿,另有辽人萧太后、交趾女帝陈芸,不照样搅得天翻地覆?你看看他的女儿,早年就有了战功,得封县君,岂会甘于人后?此番暗中行动,说不得又是一番好大风浪啊!”
对于强大的敌人绝不能轻视一分一毫,哪怕看上去再柔弱无害的环节,也必须重视起来。况且那位女郎自小得秦放鹤亲自教导长大,心性见识皆远非常人能及,绝不可以常理度之。
之前的葬礼就是他们轻敌了,以至于错失良机,同样的错误,以后决不能再犯第二次。
“再者,”胡靖叹了不知第几次气,隐约觉得双眉之间的沟壑都深了些许,“若那秦放鹤有不臣之心倒好了,偏偏他没有!”
天塌了有个子高的人顶着,若秦放鹤有反心,合该天诛地灭,哪里用得着胡靖操心,天元帝和太子早就琢磨着办了。
可恰恰他没有!这才是最叫人头疼的。
上位者最喜欢的是什么?
公而忘私,公而忘私,不就是这种看似毫无私心,恨不得为家国粉身碎骨的忠臣么?
当年卢芳枝为何能只手遮天、权倾一时?天元帝本人不知道他们父子私下干的龌龊事吗?
不,知道,一清二楚!
但就是因为卢芳枝父子有能力!没反心。
他们的种种小毛病都能换回更巨大的利益,稳赚不赔的买卖,所以天元帝放任了,默许了!
直到董门崛起,卢党不再无可取代,天元帝才忍无可忍。
最要命的是,他们都是文官!哪怕领过兵部,也半点兵权不沾染,既然不沾兵权,就从根源上断绝了谋逆造反的可能,所以天子根本不会担心他们功高盖主。
什么功高盖主,那都是乱世的担忧。
太平盛世年间,老百姓才不傻呢!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巴巴儿跑去跟一个手无寸铁的羸弱文人谋逆去?那不明摆着找死么?
太平年间,臣子越能干,就证明皇帝越贤明!最终最大的受益者永远是皇帝,臣子反不了。
说白了,上位者根本不在乎臣子之中到底是多头并举,还是一人独行,只要你得用、好用,忠君体国,这就够了!
而偏偏接下来的这位太子储君,宅心仁厚,宽和待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出兔死狗烹之事的。
综合来看,哪怕来日天元帝驾崩,太子继位,秦放鹤的实际地位也不会有所动摇。
甚至因为两朝元老的荣誉加身,更进一步。
这几乎是铁板钉钉的既定事实,也正是胡靖最忧心的所在。
若来日朝廷真的被秦党把控,天下文人还能有出头之日吗?
那秦放鹤若一直精明强干也就罢了,可万一他被长久的权势地位冲昏头脑,开始犯糊涂呢?开始如卢芳枝一般,到了晚年疯狂以权谋私呢?
当初为了扳倒卢芳枝,多少人前后谋划多少年,又搭进去多少人命?
来日若秦放鹤成为第二个卢芳枝,真的能有与之对抗的力量吗?
即便有,在他长达数十年的谋划和影响之下,这股力量会有视死如归,与之正面对抗的勇气和决心吗?
前车之鉴犹在,胡靖不得不担心。
尤峥也被他剖析的隐患惹得冷汗淋漓,“那么以阁老之见,我们当如何应对?”
担心归担心,要紧的是该如何去做。
“应对?”胡靖嗤笑一声,似乎有些无奈,却也隐隐有种对人心的胜券在握,“他风头正劲,且今日之事尚未明了,需得以静制动,徐图良策。”
主要是如今内阁上下人心不齐,卜温、候元珍二人新进,忌惮秦放鹤情有可原,奈何柳文韬摇摆不定,便如那坊间无赖、滚刀肉,不可信任。
不过么,胡靖命人重新换了一杯热茶,笑道:“急的也不只你我二人……”
现在柳文韬暗中支持秦放鹤,为什么?
因为他的弟子尚未入阁,而柳文韬本人也知道他可能此生便要止步于此,所以迫不及待要结个善缘,抓紧时间把族人、门人安排好。
可傅芝本人会这么想吗?
他毕竟姓傅,而非柳。
第263章 风浪(二)
稍后尤铮回家,见门口萝筐里照例塞满卷轴文章,莫名有些烦躁,对门子道:“这几日先撤下去。”
来年又逢殿试,无数学子渴望出头,一早便拿着得意之作四处投递,只盼着能有哪位大官、名流看中,自此一飞冲天。
若在平时,尤峥倒也不介意点拨一二,权当消遣,可如今同胡靖散了,心里揣着一段心事,不觉烦闷,自然没有心绪细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