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无数为时人所称颂的典籍、兵法、治国治世的理念,全都由阴阳二字而来。
甚至修宫殿、盖房子,都讲究这个!
如今若有人跳出来高呼,这一切都是错的,这方世界非宇宙中心,人非阴阳中心,天子也非人之中心……
你将挑战古往今来成千上万的圣贤,挑战君权,挑战整个王朝。
焉能有命在?
阿嫖缓缓吐了口气,“所以我不敢说,所以我觉得很可怕……”
秦放鹤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脑瓜,“因为这三个字要开阔的,是这里。”
一旦地圆说普及,人类的世界观、科学观等将被颠覆,势必迎来天翻地覆的革新。
开民心,启民智。
无论何时来看,都将带来极其恐怖的能量。
便如秦放鹤之前一点点试探的蒸汽系列,一旦真正推行,后续发展将脱出所有人的掌控,再也没有叫停重来的可能。
简而言之,会撼动封建制度。
这样的后果,绝不会是当权者愿意看到的,也不是现在的他们所能承受的。
历史和制度的变革,是漫长的过程,对的事物出现在错的时间,太先进的理念出现在不够先进的时代,非但不能推动发展,反而可能带来灭顶之灾,令一切努力前功尽弃。
“我可以等,”阿嫖说,“风险最大的地方,我不会自己出头的。”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她已隐约意识到,父亲之前推行的那些蒸汽系列,与“地圆说”论的内核之中,一定有着某种了不得的关联。
或许当机械产业发展到某个阶段,“天圆地方”论将不攻自破;
而同样的,“地圆说”的论证,也必将极大的促进机械发展……
真到必要时刻,她可能会在暗中推波助澜,转嫁风险,但绝不会莽撞行事。
秦放鹤以前所未有的赞赏的眼光看着阿嫖,“你有这样的直觉,这很好。”
这是一种政治直觉,无形,但确实存在,弥足珍贵。
他们可以等,他们必须等。
但究竟等到什么时候?
谁也不清楚。
至少,天元帝在位期间不行。
天元帝杀伐决断,锐意进取,这是他最大的好处,同样也是最可怕的地方。
因为这样的君王足够冷酷果决,会在第一时间毫不迟疑地抹杀一切可能威胁到他和后人统治的威胁。
但是太子,不一样……
再次日上朝,内阁例会,众人见面一切如常,好似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倒是尤峥主动对秦放鹤笑呵呵开口,“……贸然登门,实在叨扰啦,昨儿得的那个食谱,当真妙不可言。”
秦放鹤笑笑,“不值什么。”
又转着圈对众人,尤其是胡靖说:“旁的也就罢了,唯独此道,我倒可以大言不惭地说略有心得,若诸位不嫌弃,我还有几个菜谱,已整理成册,稍后一并奉上,切莫推辞。”
柳文韬拿眼睛往胡靖和尤峥脸上一带,当下笑道:“那敢情好,是我沾光了!”
他起头,卜温、候元珍也跟着道谢,胡靖也说了几句,一时显得其乐融融。
稍后秦放鹤单独去见天元帝,天元帝便问怎么才来。
因董娘和阿嫖带回来的消息太过震撼,资料也太多,他还有许多细节要问呢,都等了一会儿了。
秦放鹤便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歉然道:“也是不凑巧,那日臣与内子都不在,尤阁老毕竟是前辈,多少有些失了礼数。可尤老宽和,为这点事特意致歉,反倒不美,不免多说几句,陛下见谅。”
天元帝听罢,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多事。”
秦放鹤单挑来面圣之前与尤峥说话,拖延时间,摆明了是在借机打小报告,天元帝听得出来,自然也能猜到尤峥这么做的意思。
如今尤峥与胡靖联手,他不是不清楚,既然尤峥做了,里面多少也能有胡靖的授意在。
所以这个“多事”,其实是对胡靖不满。
你是首辅不假,但秦放鹤却先是朕的臣子,朕叫他去做什么事,难不成还要先告诉你么?
秦放鹤听见了,只当没听见,丝毫没有恃宠而骄,也没有继续煽风点火。
天元帝自然会对胡靖不满,但也仅仅是不满,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惩罚或斥责。
他要做的,只是种下一粒种子,见好就收。
君臣二人都点到即止,丝毫没有磕绊,流畅地转移到下个话题,简直比水过更无痕。
因到年底,各处事多,又要准备来年的会试、殿试,各部各衙门都忙得厉害,内阁尤甚。
“你年轻些,”天元帝说,“下月轮值,多担待些,他们毕竟有了年纪……”
冬天么,老年人本就难熬,如今诸事繁琐,天元帝也是真怕再给内阁累倒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