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叫人打赏。
“不敢不敢,阁老已提前赏过。”那驿吏脸冻得通红,说话都有些不流利了,“小的们职责所在,已然受之有愧,如何能再领祭酒您的赏呢?”
孔姿清便知道是怎么回事,面上泛起一点真实的笑意,“他给是他的,我给是我的。”
驿馆中最多的就是底层驿吏,干最脏最累的活儿,拿最少的钱,尤其遇到这样的坏天气,更是难熬。
早有桂生掏了几个红封出来,见者有份。
众驿吏推辞不过,只得受了,喜不自胜,越发卖力周道起来。
孔姿清又指着后头两辆马车说:“那是齐振业齐大人,因半路碰上,便一道来了。”
“那可巧了,”见他客气,那驿吏大胆笑着说俏皮话,“阁老便是叫小的们等两位呢,如今一发来,小的们也能省些事,偷个懒。”
孔姿清和齐振业本不在一处,但那个方向进京的官道就那么一条,中途遇到大雪耽搁了几日,也就赶巧凑了堆儿。
因秦放鹤提前打了招呼,孔姿清一行便不必寒风大雪中排队遭罪,第一时间去驿馆内安顿下来。
官员述职也有规矩,除非皇帝单独下旨,不然一律在城外驿馆等候,不得擅离。
而若陛下不记得你,即便述了职,也未必能面圣,统统交与吏部打包一遭儿办了,再胡乱叫你入城等着,谁晓得什么时候重新授官呢?等三五个月的有,等三五年的,也有。
稍后孔姿清才洗漱更衣,便有旨意过来,说要他明日一早入宫述职。
孔姿清又问齐振业,来人笑道:“齐大人好说,阁老一早便吩咐了,只管叫齐大人往吏部衙门去,当日便可交割。”
所以说,官小也有官小的好处,有什么事儿下头的人就能随手办了,根本不必惊动上头。
孔姿清便松了口气。
只要能尽快交割完毕,就不用挤在城外驿馆过年了。
次日二人入城,果然顺畅。
盛和帝亲自见了孔姿清,说了好些宽慰关切的话,又叫他安心过年。
“过完了年,爱卿便同郑掌院交接了。”
越到年底,郑掌院越不想干,隔三岔五就要辞官,搅得盛和帝不胜其烦。
盛和帝有个好处,要么不答应,可只要答应了,便不会食言。
下旨让孔姿清返京之前,他思虑良久,到底是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来,索性便好人做到底,一发应了。
孔姿清跟他完全不熟,见对方如此爽快,倒有些诧异,谢恩时也多了几分真心诚意。
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
办完正事,孔姿清还特意去城外祭拜了一回天元帝,不免落几滴清泪。
帝陵他自然是进不去的,但仍有不少百姓感念先帝在时的恩德,自发在城外画个圈儿,朝帝陵所在方向烧纸磕头,也是个意思。
对天元帝,孔姿清可谓爱恨交加,但终究是敬爱多一些。
如今尘归尘土归土,过往那些是是非非,也便随风散去,只剩追忆。
当天晚上先家去见过父母,次日众人便在秦放鹤家聚了。
旧友重逢,一时都看着对方的样子愣神,然后齐齐唏嘘:
“多年不见,你老啦!”
“……你更老!”
说罢,众人一并大笑出声。
分别多年,孩子们也大了,妞妞如今都是当娘的人了,当真是时光飞逝。
阿嫖、阿姚和冉壹等人也都相互见过了,各自寒暄不提。
席间各色追忆过往,喜怒哀乐自不必多说,众人都喝了不少酒,颇有醉意,横七竖八躺了一炕。
中间齐振业起来小解,见外面皓月当空,映着满地白雪分外明亮,十分欢喜,忙掉转头去把秦放鹤和孔姿清一手一个摇醒了:
“哎呀呀,如此美景,当赏,当赏!”
“洗手了吗你?”孔姿清头痛欲裂,皱眉嫌弃道。
齐振业避而不答。
秦放鹤亦是骂骂咧咧,捏着额头斜到窗边,但见大雪满梢头,白酥压绿枝,也是欢喜,瞬间睡意全无,招呼孔姿清搬着泥炉来烤红薯吃。
孔姿清:“……”
孔姿清无奈,只得披衣而起,胡乱踩了鞋子加入。
这会儿的红薯远不如后世的个头大,一个不过二三两,倒不用切片,只囫囵塞到炉子里,用将灭未灭的炭火掩埋了,不多时,沁凉的空气中便泛起暖融融的香。
“好了吗?”齐振业搓着手,迫不及待道。
如今的红薯还算稀罕物,好些地方尚未普及,他也没怎么尝过。
孔姿清斜了他一眼,“熟了。”
齐振业不疑有他,龇牙咧嘴抓了来吃,结果一口下去便皱巴脸,“夹生!”
“哦,”孔姿清拢拢衣裳,放心了,扭头对秦放鹤平静道,“再多烤一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