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太严肃了,这不好。
冉壹嘶了声,终于回过味儿来,陡然间生出一点无奈。
这算什么嘛!
不过这么一闹,他确实紧张不起来了。
“治国跟做人做菜是一样的,”秦放鹤浅笑道,“一味文火松弛不行,一味猛火紧绷也不可取,讲究的是劳逸结合、松弛有度。”
很多时候换个心情,换种角度,或许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为官是世上压力最大的工作,没有之一,要想长久,必须学会自我调节。
冉壹揉揉脸,喝了口热茶,心神逐渐归位,“先生以为,何为民,何为君?”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秦放鹤悠悠道。
此言出自《荀子·王制》,源自孔子,是所有读书人的必选书目,冉壹自然烂熟于心。
“庶人并非单指白身庶人,”秦放鹤进一步说道,“我曾是庶人,你也曾是庶人,甚至你我有朝一日,也可能重归庶人。”
他用手指在半空中虚虚画了个圈,“士农工商,但这种阶层并非一成不变 ……纵然你我如今风光无限,归根结底,不过沧海一粟、恒河之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冉壹大致明白他的意思,但君呢?
君并不在士农工商之列,就好似跳出六道轮回的谪仙人,也能一概而论吗?
今天的谈话委实胆大包天,若冉壹不是秦放鹤的弟子,他是决计不会讲的。
因为随便挑出其中几句,落到有心人耳中,都够九族喝一壶的。
但现在,不怕了。
因为冉壹本人和他的亲人,亦在九族之中。
步入中年之后,秦放鹤的声音越加低沉,饱满厚重,此时语调不曾抬高,语气不曾加急,但说出来的话,却重若千钧:
“你忠于谁?”
当然是陛下!
冉壹差点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对。
不对,若我忠于陛下,那先生呢?
他曾忠于先帝,如今新帝登基……
忠于朝廷?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换了,朝廷自然也就不是原来的朝廷。
先生是在教导我,不要愚忠?
应该是不错的。
那么,我该忠于谁?
啊,忠于这个国家。
秦放鹤笑了,循循善诱,“何为国,何为家?”
拜师三四载,今天的这场对话,才算真正意义上的触及核心。
冉壹继续思考。
国,自然是清楚的。
那么家呢?
生我者父母,育我处为家。
家,又有大小之分,小家便是父母亲人,大家呢?
昔日我外出赶考,乡试时奔赴省城,便觉得小家所在的州县为家;后来赴会试,又觉小家所在省府为家……
当下大禄兴旺,诸国来贺,坊间市井多有番人聚居,听他们说,回国便是回家。
所以不同的处境下,家的意义截然不同,往小了看,有亲人在的地方就是家,往大了看,一国便是一家。
如此说来,它们也如士农工商一般,并非一成不变的。
“又是什么构成了国和家?”秦放鹤继续问。
冉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四处求学的那段时光,面对无数未知,因茫然而滋生出浓烈的求知欲。
亲人构成小家,小家构成大家,所以……
“是人。”
他喃喃道。
是百姓,看似最平平无奇,最可有可无的芸芸众生。
霎那间,冉壹的脑海中卷起风暴,一撇一捺写就“人”,如此简单浅显。紧接着,无数个“人”自四面八方而来,自最高远的天空、最幽深的地下而来,瞬间集结,不断堆垒,先是“家”,然后是“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