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国库丰盈。
盛和帝毕竟没有经历过手头拮据的时候,这种经历注定了他会在某些方面比天元帝更慷慨,更容易松口。
秦放鹤话锋一转,继续道:“只是中间隔着法兰西等诸多国家,咱们的船队需得靠岸做最后补给和休整,返航时亦然,人多眼杂,恐怕不几趟就会走漏风声。”
哪怕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可整个欧洲才多大?海上航路都是互通的,就没有不透风的。
一旦传开,他们甚至都不用打劫,只需要跟风……待到那时,新大陆的存在就不再是秘密。
所以如果要去,就要尽量“多量少次”,被发现得越晚越好。
盛和帝也想到了这种可能,略一沉吟,将手中茶盏放回桌上,轻描淡写道:“若自欧洲中间取一国,或一岛,作为中转如何?”
停靠别国,非但有泄密的风险,还需要缴纳高昂的税费,若能有自家据点,岂非一劳永逸?
茶托底座与紫檀木桌面接触,发出细微的磕碰声,像直接炸在秦放鹤耳边,叫他的眉心都跟着跳了下。
倒是小瞧了这位陛下,非常有想法嘛。
他没急着回答,先浅啜口茶,然后才缓缓道:“并非不可行,只是存在风险。”
平地起波澜的风险。
盛和帝换了个姿势,向后靠着软垫,手搭膝盖拨弄起串珠,微微颔首,意思是但说无妨。
这一连串动作落入秦放鹤眼中,让他不自觉一怔。
恍惚间,秦放鹤仿佛又看到了昔日天元帝……
“子归?”长时间等不到答案的盛和帝出声,瞬间将秦放鹤拉回现实,重叠的画面立刻轻烟般散去。
“臣失态。”他回神,歉然道。
盛和帝笑笑,“想起先帝了?”
面当今而思先帝,其实是一件颇为忌讳的事,但秦放鹤没有否认。
盛和帝并未怪他。
他缓缓吐了口气,看着眼前的虚空悠悠道:“其实朕偶尔也会想起父皇,想若他还在,会怎么做?若他还在,看见如今的朕,会不会失望?”
秦放鹤笑了笑,“不,陛下做得很好,若先帝还在,也一定会觉得欣慰。”
方才那一串动作是盛和帝的本能也好,有意为之也罢,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几句话里,确实有几分真心。
盛和帝跟着笑起来,摆摆手,“说正事吧。“
“是。”不消片刻,秦放鹤已经迅速调整好情绪,再开口时,熟悉的平静语气听不出一丝破绽。
“此时西方虽互斗不息,但终究有亲疏远近之分,它们彼此是亲是近,我大禄是疏是远。好比我朝与昔日高丽、倭国互斗,别国旁观倒也罢了,若突然有个法兰西国什么的远远冒出来,一言不发占了周围什么地界,势必会被群起而攻之……”
国与国就是放大版的人与人,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地盘,圈子内部的事仅限圈子内部的人。
内部怎么打都是内部矛盾,但如果外人贸然参与,那么对内矛盾瞬间会被对外矛盾取代。
一言以蔽之:如果大禄真的敢跑去欧洲圈地,什么英法葡萄牙的,哪怕前一刻还打得头破血流,下一刻也会立刻调转枪口,集体对付大禄。
因为大禄坏了规矩,越界了。
盛和帝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听了这话,倒没怎么失望,“朕看过她们两个带回来的本子,新大陆内部势力不足为惧。”
他明显没有说完,但秦放鹤已经猜到后面的意思。
这个要从新大陆当下的势力分布说起。
如今的新大陆大致被印加帝国、玛雅和阿兹特克三大帝国控制,其中印加帝国最为强大。
因为新大陆封闭且孤独,缺少必要的交流,导致人类科技、文明乃至物种进化都相当滞后。哪怕是最为强大的印加帝国,现在也还刚进铁器时代,主打冷兵器,但大禄朝却已然迈入了工业时代,各种新式大威力□□正在崛起。
这是一种碾压性的,质的差距。
那样一块资源富饶又战斗力低下的广袤大陆,对任何有进取心的帝王来说都是莫大的诱惑。
盛和帝起了占有之心。
往来搬运何等麻烦?不如占了,慢慢取用。
奈何离得太远了,中间还隔着一整个欧洲!
最要命的是,人口不够。
现在的大禄满打满算也才人一亿人,听上去不少,但在这个没有任何高科技辅助的时代,田地要人种、边疆要人守、海岸线要人看……根本不够用。
蒸汽机的逐渐普及也不过堪堪够用,今时今日,大禄确实分不出人手再去开创海外基业。
打江山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打”只是第一步,怎么守住才是重头戏。
如何治理?如何镇守?如何发展?
不然你打完了拍拍屁股就走,信不信人家原住民第二天就能回来住。
那叫city walk,打卡一日游,不是开疆辟土。
这些盛和帝不明白吗?
不,他可太明白了,不然也不会下里单独跟秦放鹤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