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箬峰之下,秦阳长跪不起,以请教浮生不见君剑为名,是赎罪,是懊悔,也是最后的求救。
有关系统之事,因为天道规则限制,秦阳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他人说出口,而圣尊在他识海一事太过荒谬,若旁人能够查得出来,早在秦阳昏迷这些时日便能找到他长睡不醒的由头。
而苏白既然也绑定了和他一样的系统,却在此刻成了他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秦阳记得那日。
少女眉眼覆着秋日霜,冬日雪,再无幼时恣意于眼底的烂漫春光。
她看着他,只说:“秦阳,这是你的命。”
天命如此,她无权更改。
她占据姣姣躯壳,因此愿意为姣姣改命,而她同秦阳自六年之约之后,既无旧情可念,也无夙愿未了,又何须去管他生死命数?
秦阳长跪于箬峰下数日,时而清醒,时而浑噩。
圣尊神识在世间存在了上万年,留下的这缕私欲更是贪婪狡诈,秦阳区区四十多年的岁数,又如何斗得过这老狐狸?
被圣尊占据躯体,不过是时间问题。
眼见着圣尊神识愈发占据上风,[龙傲天系统]愈发得意,既然以后受它驱使的是圣尊,有些话它便可以敞开了给秦阳说。
它忍不住一桩一桩,一件一件,将姣姣如何因他而生,又因他而死,他愧疚了足足六年的那人早就不是姣姣,当作故事讲给他听。
“但你的确要好好感谢那姑娘。”
[龙傲天系统]说道:“没有她,姣姣这具躯壳,要因为你的斩龙大业,你口中的天下苍生,受多少委屈,要看多久你同别的姑娘卿卿我我,独自一人黯然神伤,理不清自己的心意?”
秦阳垂下头,指尖掐得泛白。
“那姑娘可惜不是个男人,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倒也是于她而言屈才了。”
[龙傲天系统]咂舌:“若不是内门考核那一剑她斩出了一线生机,那日后还有多少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烂摊子等着她去收拾,而你,秦阳,我不是什么好人,可你又是什么好人?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全是因为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么?”
秦阳眼角猩红,无力反驳[龙傲天系统]的话。
是啊,他如今的所有忏悔,所有悔悟,全是那姑娘一剑一剑给斩出来的!
斩第一剑,内门考核,让他知道自己所行之卑劣,让他知道他所有仰仗着的,不过是天才之虚名。
他敢于云珠牵扯不清,是因为他年少成名,明明是个外门弟子,却连内门长老见了也会礼遇几分。故而那日她于众目睽睽之下同他退婚,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斩第二剑,剑冢东南,苏白剑道天赋初显,他那时同意与圣尊换魂,一是因为当日她不留情面退婚与她置气,二是他惯来享受着天才的名头,输了一场比赛就与她陌路至此,也忍不住起了争强好胜的念头,以为只要是他再赢一次,她便还能回到昔日乖顺的模样。
三是他被所谓天赋捧得晕头转向,以江山社稷这样名正言顺的由头,不愿意再有人居他而上罢了。
斩第三剑,道法三千大会,让他明悟自己于姣姣而言,本该一开始就两不相见,两不相欠。
细细数来,他一路行径卑劣不堪,唯有从高高的云端跌落,才知自己不过是拿着天道给予他的所有恩赐,高高在上地俯瞰那些未被命运给予恩赐之人罢了。
“浮生不见君剑,你当真以为是普通的剑么?”
看见秦阳目眦欲裂,一寸一寸脊梁骨发抖的模样,[龙傲天系统]畅快极了:“这一剑,斩去的是姣姣与你的因果!重活一世,你与她,此生再不能相见了!”
秦阳眼角留下一行血泪。
秦阳心神震荡,悔恨,自我厌恶与憎恨在他心头交织,这时圣尊的神识趁胜追击,突破重围彻底占据秦阳识海。
跪立在箬峰之下足足一月之久的青年摇摇晃晃地起身。
他眼尾泛着血丝,却满含着兴味,一边松了松僵硬的指骨,一边左右扭了扭脖子,原本墨玉一般的瞳仁此刻翻着森森冷意与阴鸷:“数万年了,没想到我竟然还能重见天日。”
[龙傲天系统]:“我既然能让你取代于秦阳,若是你对我怀有二心,下场不用我多说。”
圣尊笑道:“秦阳那小子不知好歹,这些年你将他这副躯壳蕴养得这般玄妙,白得那么多好处,却烂泥扶不上墙,非要去当那伪君子。”
“斩龙是替天而行,他得了天命气运,却拘泥于小情小爱,简直愚蠢!”
就在圣尊站定的刹那,一柄长剑擦着风声突然从后方袭来,呲啦一声刺中圣尊胸口。
[龙傲天系统]惊叫出声:“是谁?”
无极宗之内,箬峰之下,竟然有人敢当众行凶?
它这一招换魂用得巧妙至极,就连逍遥剑尊也探不出秦阳识海异动,如今圣尊套着秦阳的壳子,就是无极宗新一代仅次于苏白的弟子。
虽比不得苏白拿了魁首,可秦阳凭借着四十三岁的骨龄打入道法三千大会的决赛,又有南明离火傍身,纵然如今流言蜚语起,也抹杀不掉他仍是新一代崛起弟子的事实。
谁敢动他?
有谁敢在无极宗内杀他?
圣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心口的那把燃烧着淡蓝色火焰的长剑。
溯昭剑嗡鸣一声,似是厌恶他的注视,又往里面捅得更深一些。
而这时,周遭景象快速褪去,坠入无底深渊。
[龙傲天系统]心中惊骇,适才反应过来——
这里哪里是箬峰之下!
分明是他人的领域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