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化神修士,虽然算不上关系紧密,偶尔也有龃龉,却也能称得上守望相助,因为彼此从来不是敌人。
化神修士的敌人是魔主、是天地,是自己的道心,却从来不是彼此。
卫芳衡久久没能说话。
即使是她,跟随了曲砚浓这么多年,也有这么多未曾探听的秘辛,自觉已见天地,原来只是冰山一角。
“我还有个疑问。”她请示般问曲砚浓。
“如果道心劫独属于化神仙修,却不是直接带来死亡的灾难,那么从前的化神仙修们,为什么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上古时代的魔修们死了个一干二净,最后的魔君都死在曲砚浓的手里,再分明不过,可仙门化神呢?为什么只剩下曲砚浓、夏枕玉、季颂危这三个时代最近的修士?
作为传承了上万年、仙魔之争最后的赢家,仙修这一方,竟然一个传承上古的化神修士也没留下来?
曲砚浓微微一怔。
“因为,”她慢慢地说,“早在仙魔大战之前,他们就全都死了。”
死得无声无息,除了上清宗最核心的几人,谁也不知道因由,以至于仙门全靠上清宗千万年的底蕴撑着才没在魔门攻势下覆灭。
在深陷道心劫之前,她也曾追问过夏枕玉那些人的下落和死因,可没有得到答案。
曲砚浓慢慢地从青镜前起身,缓步向外走去,默不作声地想,原来她并不真的什么都知道。
在高居知妄宫上之前,她也还在苦苦追索。
传说当久了,她也忘了,她不是传说里的那个神。
阆风苑的裁夺官席位上,胡天蓼面无表情地坐着。
“舒道友,前些日子贵宗门从扶光域买的那十万铢明胆水,已经寄存在沧海阁中,半月之内,记得要取走。”
“雷前辈,上次你托阁中为你寻觅的咒文大师,目前已经联系到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亲自为你引荐。”
“宋老弟……”
戚长羽容光焕发地坐在另一头的位置上,姿态从容,一副主人做派招呼着裁夺官和来宾们。
能在裁夺官席位后面有个座位的观众,至少也是山海域有头有脸的人物,戚长羽竟然一个不落,全都认得,能精准地叫出名字,时不时还能说出对方曾托沧海阁办过的事。
就这样一来一往,明明应该是人人喊打、遭人侧目的有罪之身,居然被戚长羽混出了众星捧月、风头无二的架势。
据胡天蓼所知,这些被戚长羽叫住寒暄的修士们,前些天也曾聚在一起义愤填膺,商讨如何让戚长羽乃至沧海阁下台,现在却在戚长羽三言两语下笑脸相迎,一派其乐融融。
归根结底,不是戚长羽当真长袖善舞到无人能奈何他的地步,而是因为高居于知妄宫的曲仙君不置一词。
曲仙君容忍了戚长羽、放任了他,于是不论山海域修士们有多少复杂心思,也只敢隔岸观火。
一个铸成大祸、品行不端的修士,凭什么还稳坐沧海阁的阁主之位?
戚长羽凭什么一点惩罚也没有,就这么轻易地补上镇石,一笔带过,继续坐在阁主之位上为所欲为?
胡天蓼面色铁青:仙君未免也太纵容戚长羽了!
他用极为挑剔的目光审视着戚长羽,几乎是带着委屈:戚长羽固然是有几分姿色,可仙君若是因此纵着这人,那完全是亏大了啊!
以仙君的地位,想要多少个和戚长羽相貌相似的美少年,山海域就能给她找出多少个,实在不行,自愿用丹药符箓把自己变成戚长羽那个样子的修士也多的是,干嘛非要保护戚长羽呢?
胡天蓼想着,余光瞥见戚长羽微微向上捋起袖口,露出腕上的一枚玉石,方孔圆形,模样有点眼熟。
修士佩玉太常见,他没在意,还缓缓地摇着头,痛心疾首。
戚长羽已经身姿笔挺地走上高台,在周天宝鉴的映照下,精神焕发地致辞了。
他是有理由容光焕发的,在镇冥关崩裂、众议纷纷的当下,他不光没有身败名裂,还保住了阁主的位置,风风光光地站在这里。
“阆风之会秉承仙君之命,擢选五域后进英才,迄今已有九百余年。”他的声音在符箓的作用下传荡整个阆风苑,无数修士通过周天宝鉴看见他意气风发的韶秀面容,万众瞩目,再无旁人。
他心中情绪激荡:无论世人如何侧目非议,他终究还是稳稳地守住了这个位置,睥睨四方,舍他其谁?
“隆——”
远天传来一阵迢遥浩荡的轰鸣。
厚密的云层震颤着,在轰鸣中如浪潮一般剧烈涌动起来,一浪翻卷着一浪排开,露出纯澈青蓝的碧空。
云飞千里,青空如洗,一点明净清光从极远处映照长空,宛然如月光。
阆风苑内隐约的嘈杂声很快消隐下去了,只剩下肃然的宁寂,不必谁喝止命令,最聒噪的人也自觉地闭上了嘴,巴巴地仰首张望着清光的方向。
十几息后,目力尽头忽而染上一片阴翳,转瞬将长天化为暝夜。
阆风苑里一片被压低的喧嚣和惊呼。
长天尽头,隐约浮现出一只长逾百丈的鲸鲵,遮天蔽日,覆雨翻云,在碧蓝如洗的青空中遨游,让人恍惚分不出头顶的究竟是否还是穹顶,又或者沧海倒悬,飞在了青天上。
在鲸鲵的身后,华盖宝车光华万丈,如曜日当空,划过长天,映照万里。
“曲仙君——”
“是曲仙君!”
阆风苑里爆发出一阵狂浪般的欢呼,从高台上看下去,人人翘首以盼,数不清的专注或好奇的脸,无数道目光如有实质,凝成一种无声的期盼,从平地映射长空。
不必吹擂,不必强调,甚至不必出现在人前,那种如影随形千年不变的名为“人望”的东西,于无声处鸣惊雷,当日月从云中显耀,光辉自然映照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