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想要训斥苏泽信口开河。
苏泽说道:
“府台大人,可曾听过‘乡约’。”
赵知府愣住了。
苏泽也不管他,继续说道:
“宋儒吕大防,曾经做过《吕氏乡约》,号召‘乡人相约,勉为小善’,以吕氏乡约来勉励同乡致道德,而后朱子又亲手所做《增补吕氏乡约》,号召乡人互相聚集在一起行善。”
“洪武年间,太祖也曾经在全国推广乡约,只不过那时候百废待兴,不得作罢。”
“等到阳明先生在的时候,阳明先生亲手做《南赣乡约》,在南赣推行乡约教化百姓,朝廷也是嘉奖了的。”
赵知府愣住了。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泽一下子搬出了洪武大帝、朱熹和王阳明,这还怎么打?
赵知府总不能说前面几位都错了吧?
那赵知府恐怕走不出崇儒祠了。
赵知府无言以对,苏泽继续说道:
“若是大家要修‘众道德’,可以约为乡约,定期在什么地方集会,可以推举出约正,为各个乡约的领头者和召集人。”
“再约法三章,共同讨论约规,就可以修众道了。”
下方众人纷纷点头,如朱恕这样的几乎要立刻去号召同道了。
其实在王艮的理论被官府打压之后,朱恕因为身份是樵夫,没有选择和王艮弟子颜钧那样继续讲学。
作为更加底层的百姓,朱恕已经明白了泰州学派的处境,是绝对不会被统治者接纳的。
随着王艮这个门派宗师死去,大部分泰州学派的信奉者都返回自己的生活,那轰轰烈烈的思想启蒙,就仿佛是一场过去的美梦,在官府禁学中烟消云散了。
朱恕躲入山中,再也没有和其他人说过王艮的学术,那句百姓日用即为道,也成了泰州城内禁忌的口号。
可是今天听到了苏泽的讲学,朱恕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心斋先生的学问没错!错的是践行学问的方式!
若是能聚集同道一起学习精研,那官府要怎么禁学?
樵夫朱恕的力量自然是弱小的,但是一千一万个樵夫聚集在一起,官府又要怎么弹压?
想明白了这点之后,朱恕恨不得立刻回去,组织乡间樵夫订立乡约,一同学习苏泽的“众道德”之法!
朱恕甚至想到,当年王艮所讲的“民为邦本”,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落到实处。
一个普通小民,即使再喊什么“民贵君轻”,那也是没有用的,普通小民只要一个衙役就能拿了,只要一根木板就能活活打死。
但若是千千万个小民聚集在一起呢?那就不是几个衙役能够拿的,反而衙役看到聚集在一起的民众还要害怕。
朱恕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恭恭敬敬的对苏泽拜了一拜。
随着朱恕这么一拜,在场的其他百姓也对着苏泽一拜,从崇儒祠边上的百姓为内圈,一圈一圈的百姓对着苏泽恭敬的行拜礼。
苏泽站起来,对着众人一回礼,这时候整个崇儒祠前,就只有赵知府还站在原地。
赵知府的内衫已经湿透了,此时他也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如果今天他不拜,恐怕这泰州知府日后再难做下去了。
如果今天他拜了,恐怕日后要因为这一拜被言官弹劾。
方望海,你到底找了个什么妖孽女婿啊!
赵知府停止的腰板还是支持不住,他也对着苏泽躬身拜了一拜,然后就带着属下匆忙的离去。
李贽等人看着苏泽,他们心中也是激荡万分。
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心斋先生王艮讲学的崇儒祠!这里是泰州学派的兴盛之地!
这个广场上就有人听过王艮讲学,也有不少人都听过王艮弟子们讲学的。
这场讲学的一拜,意味着一名新的大儒横空出世,如今在泰州学派之下,又多么一门“众道德”的学派。
而苏泽就是这个学派的宗师!
开宗立派!
亲眼见到一名大儒开宗立派,这都让李贽等人有了参与历史进程的感觉!
想想苏泽的年纪,徐时行更是觉得惊骇。
苏泽才二十多岁,只要他还活着,他的学术就可以一直传播下去!
一名二十岁的大儒是什么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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