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纶登岸,怀里揣着奏疏,对着船上的妻子儿子道别,然后就和其他官员一起,向南京城而去。
浙江的官员放归的消息,南京早就已经知道了。
这些官员的船停靠水驿的时候,已经有驿站人员通报城里。
但是南京上下反应非常的平淡,甚至都没有官员站在城外迎接。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这次苏泽放归的官员中,不乏一些资历背景深厚的,他们都是官身,如果回来之后还被任用,岂不是抢占了南京其他官员的位置。
这其中,最纠结的就是赵贞吉。
他和谭纶同为心学门人,谭纶是江西右江人,是徐阶的弟子,按理说赵贞吉和谭纶私交也不错,应该出城迎接。
但是如今南京的局势是,张居正是统筹南直隶军务,但是朝廷并没有授予他南直隶总督的职位。
所以张居正不管理南直隶的民政。
按理说,南直隶不设置布政使司、都司、按察使司这三司,但是也会设置一任南直隶巡抚,总管南直隶的民政。
但是之前的南直隶民政,是在浙江南直隶总督胡宗宪手上,南直隶也没有设置巡抚。
所以现在南直隶的民政,就落在南京户部侍郎赵贞吉头上。
而谭纶之前是浙江巡抚,他又是徐阶的弟子,如果他返回南直隶并且得到朝廷的重用,很有可能出任南直隶巡抚。
那赵贞吉这个南京户部侍郎的职权就要大大削减,这对于一直想要入阁的赵贞吉来说,无疑是巨大的阻碍。
张居正去巡查扬州防务,赵贞吉不去迎接,其他官员自然也不愿意去,于是就出现了谭纶看到空荡荡城门的景象。
谭纶心中咯噔了一下,自己让妻子儿子返回浙江果然走对了,果然很多从浙江回来的官员,看到这样的景象,也都慌了神。
自己在浙江宁死不屈为朝廷守节,放弃苏泽许诺的官位,风尘仆仆的赶回南京城。
可现在连一个欢迎的排场都没有,南京六部的行为让人寒心。
前杭州知府高翰文找到谭纶,连忙问道:“抚台大人,我们要怎么办?”
谭纶心中也是气急,但是在场官员中他的级别最高,自然是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着。
“不碍事,我们进城再说。”
说完谭纶带头走向南京城门,高翰文也重重叹气,然后命令家眷跟上。
一些机敏的官员,则让妻子儿女悄然的离开。
还有几个人干脆转头就走,直接都不进南京城了。
谭纶众人还专门穿了官袍,倒是没有出现入城被小吏羞辱的俗套剧情。
谭纶立刻带着自己的奏疏,来到了南京户部。
看门的门子是赵贞吉家里的老奴,也是认识谭纶的,不过他笑着脸说道:
“谭大人,老爷出城视事去了,今日不在家。”
谭纶也没有动怒,他从袖子里拿出奏疏说道:
“请将这份奏疏转交给赵大人,请赵大人帮我将这份奏疏送到京师去。”
“罪臣不会继续打扰赵大人,我自会留在南京闭门戴罪。”
谭纶说完这些,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赵贞吉的府邸。看着赵贞吉府前高大的门楣,谭纶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大明朝大抵是要亡了吧?
知道了赵贞吉和南京的官员都不愿意见自己,谭纶倒是也豁达,他拿出银子在南京租了一个房子,就这样住了下来。
苏泽对于这些离任官员虽然宽容,但是也仅限那些官声不错的,没有盘剥和欺压百姓的。
在离任之前,苏泽派遣吏员对这些当官的都做过“审计”,对离任的账本都进行过核查。
不符合大明朝律令的孝敬银子,各种潜规则的官府“分红”,全部都要吐出来才能离开。
而前浙江布政使郑泌昌,因为下属检举揭发,在改稻为桑中大肆侵占百姓民田,还伙同豪强大族逼死很多不愿意改稻为桑的百姓。
在浙江九县遭遇水灾的时候,还下达了不允许州县救灾的命令。
大都督府立刻将郑泌昌抓捕下狱,等候审判定罪。
谭纶本来就家资丰厚,他自己也不爱钱,所以在浙江的名声很好。
只是清退了一些各级衙门都有的冰敬炭敬和火耗银子,谭纶就带着他的家产离开了浙江。
相比之下,原本是穷苦翰林官的高翰文就没这么幸运了。
翰林清苦,好不容易下来外任知府,高翰文还是被腐蚀了。
杭州织造商人送的锦衣华服他收下了,下属送的往来银子也收下了,只是他胆子小,没有和郑泌昌做害民的事情。
所以最后高翰文退了脏银,身无分文的离开了杭州。
知道了高翰文的情况,谭纶直接邀请他和自己一同住。
南京的房价物价也很高,高翰文虽然还有些清流的傲骨,但是也架不住自己兜里没钱,最后还是搬过去和谭纶合住了。
福建。
苏泽正带着林七叔一同查看山田中的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