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幼子东方尚青,在抵达落脚点后,因为长时间车马劳顿过于疲倦,直接进了客栈休息;而胡延敬则悄然离开客栈,孤身来到了小镇一条偏僻小街上。
前些日子在荒骨滩,不小心一脚踢到了阎王爷头上,胡延敬的心情到现在也没平复下来,肋下的刀伤也没好,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抑郁,双手负后走几步就暗叹一声。
上次捡回来一条小命,那蒙面阎王让他联系鳞纹钢的卖家,口头交代完就走了,并没有安排什么人暗中跟随,但那句‘自己掂量能不能活过下个月’,却好似一把悬在头上的刀。
胡延敬武艺不低,能看出那位爷要杀他,真就一两刀的事儿;他在黑旗帮当老大,偌大家业摆在哪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在刀架脖子的情况下,当天晚上就差人把消息送去了崖州。
如果只有这一件麻烦事,胡延敬倒也不至于如此沮丧,但梁王那边也出了问题。
上次那阎王爷,和他互相偷家,跑去商队揍了张和尚一顿,砸烂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装的不光有商队带去西北贸易的瓷器,还有他私下搜罗来,准备送给北梁高层当礼物的几套茶具。
茶具由御窑烧制,属于皇族特供之物,寻常官吏用都是僭越,更不用说送给敌国权贵。
东方尚青在手下收拾马车的时候,眼尖发现了那些茶具,询问来历用途。
胡延敬不太好解释,只说是从黑市淘来,拿去和北梁的些许官吏打点关系,方便以后生意走动。
此事可大可小,遇上个好说话的东家,指不定当场就不追究了。
但东方尚青一向较真,觉得他私藏皇族特供之物就是僭越,自作主张送给北梁人更是大逆之举。
加之以前的怀疑在先,胡延敬觉得东方尚青回去后,肯定会和梁王禀报此事,然后彻查他这大当家近年的所作所为,看有没有其他作奸犯科的地方。
胡延敬自幼目的就是封侯拜相,重现祖辈将门荣光,至于当哪国的将门,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为此他不仅投在了梁王门下,暗中也投靠了北梁左贤王,谁有本事成事他就是谁的人。
如果东方尚青揪着不放,梁王派人彻查他,真查出什么东西,他即便不死,也得逃遁北梁,丢掉这么多年积累的家业。
东方尚青油盐不进,胡延敬想改变其想法几乎不可能,但也不能坐以待毙,为此这些天都在想办法挽回自身形象。
胡延敬小街上走了片刻,很快来到了一件老茶馆,把门帘挑开后,可见里面摆着四张方桌。
一个掌柜打扮的老头,在炉子旁煮着茶水,而角落的桌子上,放着一盘花生,两个面向年轻的江湖客坐在桌上,正在闲谈。
瞧见胡延敬进来,桌上两个江湖客都是一愣,继而便开口招呼道:
“胡帮主,你怎么也过来了。”
说话的,是拿了胡延敬推荐信,跑到这里来投奔贵人的曹阿宁。
胡延敬眼底也有点意外,来到桌前坐下:
“让你们来投奔左贤王,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曹阿宁摇头一叹,示意煮茶的掌柜:
“胡帮主的担保,不怎么顶用。左贤王怀疑我等身份,不肯取信,让我们先交个投名状。我寻思我都搞了大魏两个王爷了,还密谋刺杀过女帝,这还要我交什么投名状?”
胡延敬端起茶杯抿了口,轻哼道:
“可能不是怀疑你身份,而是怀疑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在大魏四处煽风点火,一身反骨不容置疑,但搞了这么多年,连女帝一根头发都没碰到,还平白给女帝削藩之事赶了好多年进度。你说就这办事水平,谁敢用你?”
旁边煮茶的老头,名为杜潭清,看似其貌不扬,但身份不菲,是北梁左贤王麾下的谍报头子,负责西海诸部兼大魏边关的谍报工作。
杜潭清提着个茶壶,来到桌子跟前倒茶,接话道:
“胡帮主此言在理。你们俩,特别是许天应许少侠,论本事足以成为王爷左膀右臂;曹大人大内暗卫出身,亦能官居要职。但曹大人这过往履历,谁翻谁害怕——跟着废帝废帝倒了、跟着邬王邬王没了,燕王那么厉害的枭雄,都不明不白被你搞掉一层皮……”
曹阿宁无奈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们没成事,只能说他们没皇帝命,不能说我没出力。左贤王不一样……”
“王爷忠于大梁,意在帮国君一统天下,可没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杜潭清说了两句后,在桌子上坐了下来,转眼看向胡延敬:
“胡帮主似乎受了伤,是何缘由?”
胡延敬叹了口气:“前些天在荒骨滩,遇到一只小商队,本以为是小角色,结果一碰才发现是条大龙。里面的当家,自称是夜迟部的后人,差点把我打死……”
?
杜潭清眉头一皱:“夜迟部的后人?”
曹阿宁也愣了下,想了想道:
“西北王庭都没了,据说末代天琅王,还是左贤王亲手解决的。这世上还留有后人?”
杜潭清思索了下:“当年那事,老夫参与过,夜迟部的嫡系,应该都战死了。不过十八年前,清缴最后残余势力时,逃掉了一辆马车,里面有夜迟部一个族老的尸体和些许幼童的鞋袜衣服,但没有小孩踪迹。王府查了多年,没有任何线索……”
胡延敬听到这里,开口道:
“那怕是还真留着一些人,如今势力绝对不小了,王爷当注意才是。”
杜潭清点了点头,又询问道:
“胡帮主过来,就是通报这消息?”
“此事只是顺带,还有另一件事……”
胡延敬把东方尚青的怀疑说了一遍,继续道:
“尚青公子性格执拗,对我起疑,肯定会把贡瓷的小事揪着不放;但其年纪小心气高,也不是没办法应对。我过来,是想让杜老安排几个杀手,来刺杀尚青公子,我到时候来个舍命相救,这样一来……”
杜潭清皱了皱眉:“既然已经起疑,直接找机会杀了,嫁祸到西海诸部头上便是,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胡延敬摇头道:“梁王幼子,跟着我出来,若是死在外面,即便罪不在我,我也不好活着回去。尚青公子年纪小,没那么多心眼,我做个苦肉计舍命搭救,事后他肯定记我情分,以前那些小事,自然也就不会追究了……”
杜潭清沉默了下,点头道:
“也罢。你们此行是和勾陈部谈生意,其他三大部都眼馋此事。等你到琅轩城后,我安排些人刺杀,想办法做成三大部买卖不成恼羞成怒的样子;这样既能帮你解围,朝廷还能以‘刺杀外使’为由,敲打下三大部,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