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震惊于辛言缺的天赋之强,二是害怕这孩子会早夭。
十岁的肉身,根本就承受不住来自武岳境的巨大压力。
修行不炼体,就相当于你用纸糊了一个巨大的容器,看起来可以装进去三缸酒那么大。
可是这层纸,也许都坚持不到把一缸酒倒进去便破了。
况且十岁的肉身,根本就不是修行不练体的问题,而是练都不可能练出来的问题。
所以掌教真人便封印了辛言缺,还故意让他去学会外力开窍之法。
那种上阳宫中绝密中的绝密,若非掌教真人故意放水,辛言缺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得到。
如果不是掌教真人还故意在那秘籍上一笔一划的写了注释,十来岁的孩子又怎么可能看的明白。
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老头儿在默默的付出,以他那种性格,自然也不会宣扬出去,让人人都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此时此刻,辛言缺忽然有些想哭。
“你在干嘛?”
老真人忽然问了他一句。
辛言缺回答:“疼哭了。”
老真人笑起来,笑的胡子都有些飘。
“小牛鼻子。”
老真人道:“我是看着你从小到大的,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足够了解你,那我一定排在最前边。”
他抬起手,难得的表现了他温柔的一面,在辛言缺的头顶揉了揉。
“当年你离家出走的时候,我就在门后边看着你偷拿我的东西,当时我想着,只要不偷我的酒,不偷我的蝈蝈儿,那就随你拿。”
他语气温柔起来的时候,便是这世上无人可比的慈祥长者。
但他大部分时候都不慈祥,也不是如大玉百姓们以为的那样温文儒雅。
他满嘴粗话,最喜欢骂人,年轻的时候还喜欢捉弄师兄弟,哪怕到了中年,他还能干出弟子在茅厕方便,他往粪坑里扔石头这种事来。
“他们问我,为什么不阻止你。”
老真人说:“我说,上阳宫的修行,从来都是追寻本心,他想走的时候,便是本心所向,他想回来的时候,也是本心所向。”
“只不过啊,这种所谓的本心所向,还有个名字叫……自私。”
“我们是上阳宫啊,上阳宫的人怎么能让外人觉得我们自私呢?所以用才用了稍微好听一点的词儿。”
“可上阳宫从来都是自私的,修行者本心就是自私的,若不自私,谁会修行,谁会向上?”
“你现在已经在学着懂事,也学着做一个你原来讨厌的大人……”
老真人道:“若作为上阳宫掌教,你如今这样子我该欣慰才对,可作为你一个养大你的老头儿,我倒是希望我的孩子更自私一些。”
辛言缺点了点头。
但他有些不大理解,师父突然说这些话,是不是临终遗言?
他很害怕,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自己有多害怕。
一想到这个老头儿有可能会在自己生命中消失,他就怕的浑身发冷,怕的心脏狂跳。
“师父,可你后来就不是在追寻本心,我看的出来,后来的一切都不是你的本心。”
“我?”
老真人道:“我能在这个位置,最大限度的活成自己,你以为是容易事?我可天下无敌,就是因为我还能最大限度的活成自己。”
“予心观里那个老道姑,惜声寺里那个老秃瓢,他们就是太在乎名声了,给了自己许多约束,所以……他们永远也打不过我。”
说到这,老真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师父当年办过许多荒唐事。”
他说:“可荒唐这种事,本来就是在不同年纪的见解不同,所以被取了个荒唐的名字罢了。”
“在年少时候做的那些事,到了年长的时候觉得荒唐,但你年少的时候觉得荒唐吗?那时候不觉得荒唐,后来觉得荒唐,这两个时候都觉得自己所思所做是正确的。”
他说到这,若有深意的看了辛言缺一眼。
“你这个年纪,还有资格荒唐。”
辛言缺问:“可我这个年纪,如果还荒唐的话,很多人会不满意,我不在乎不满意的有多少个,我在乎的是那一个。”
“他啊……”
老真人脑海里,浮现出天子的那张脸。
“他如果有天赋可以修行的话,那他可能才是天下无敌的那个。”
老真人想着,拥有那样心智的人,又是那般无情和正确,还足够自私……
他做皇帝,没有人能阻止他,他若要修行,又有谁能阻止他?
“看你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老真人说:“也许你做的决定,在几十年后回想起来,你会一拍大腿说,我操的……那时候可真他妈傻批。”
“但几十年后一边骂着自己,一边还觉得年轻时候的选择,可真是足够大胆足够爽……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