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诘大惊失色,却不是因为陈澍这句话,而是急忙转头,伸手抓着陈澍的手腕,往怀里一抱,死死搂住,但陈澍却像个灵巧的小豹子一样,滑不溜秋的,转眼又挣脱她的手,从她的怀里钻了出去,朝着那冲天的火光一跃而去!
“——陈澍!”
第六十四章
“——陈澍!”
这声喊,沈诘的声量拉得很高,到最后那半个音时,几乎要失了声。自从陈澍一挣脱她的拥抱往前奔去,她便毫不犹豫地追上,怎奈凡人毕竟敌不过本能,何况又是这样的熊熊大火,几乎要把整个山林都烧穿了,沈诘向前奔了几步,脚一磕,踉跄了一下。
等沈诘再急切地抬头去看,陈澍已经跑远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澍纵身一跃,跳入了火海。
火焰轻易地吞没了这道身影。
一眨眼,仿若书页轻飘飘地翻过,前一页那些凌乱的字迹,都仿佛一粒落入烈火之中的水珠,和火花一样,炸开,尽数消融在这满目的明亮赤色之中。
把陈澍吞没之后,有一瞬间,那火势仿佛屈服了一般闪了闪,但紧接着,这火光却愈发焰焰,猛然涨开,火舌撩动四周的草木丛林,竟似有一种吃饱餍足,张牙舞爪的错觉,看得沈诘一晃。
饶是她,双脚也有些发软了。
同点苍关的那场巨洪不同,这里只有燃烧的火焰,不声不响,然而那势头却又如此相似,火焰飞速地扩张,膨胀,不仅吞下了小木屋,吞下了陈澍,眼看着也要越过溪流,朝着沈诘而来!
她却还站在原地,愣了愣,又不死心地唤了一声:
“——陈澍?!”
没有回应。
此刻,那些炸响的火花倒显得很安静,安静得有些离奇。
明明火势盛大,烟雾慢慢弥漫而出,那热气已然扑面而来,烫得沈诘的双颊也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但她扶着树的手指却仍旧颤抖,牙关也紧咬着,好似被寒意侵袭一般打战,发出轻微响动,又融入那不绝的火花辟啪声中,连她自己也听不见了。
沈诘闭上了眼睛,烟气滚烫,她已然屏住了呼吸,只紧了紧脖颈,仿佛心已定。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竟不退反进,往前迈了两步——
火光映着她面上凝出的小颗小颗的汗滴,还未滑落便被蒸发,沈诘俯下身,扯下一块布,把那已被烤得有些烫人的溪水兜起,往身上一泼!
尔后,她也不顾身上还有些未曾沾湿的地方,动作不停地往那通天的火光奔去!
若说前一刻她的动作还有些惊愕之下的犹豫,这一瞬,沈诘断然迈出的这几步,真是片刻停顿也无,就这样果决地迈向了烈烈大火。
火舌似有所感应一般,被风撩动着,蔓延到沈诘面前,几乎烧到了她的眉睫,不过咫尺之间,哪怕沈诘屏息前行,也好似能闻见那浓烈的焦味一般,她自是不敢再张口的,连双眼也有些骇然地眨了眨。
这样可怖的火舌,狰狞,凌厉,终于和点苍关那样的滔天洪水慢慢重叠。
但正在这一眨眼之间,那火花在沈诘的面前炸开,火星将要落入沈诘眸中的一瞬,仿佛被风吹过,有所感触地一退,不曾伤她分毫!
紧接着,她便知道这不是单单一股风,那火焰绕过了她,似拥似抱地朝她涌来,沈诘半仰着头,双目圆瞪,呆看着那烈火几乎把她整个人罩在火焰之中,继而,又仿佛有些羞赧,有些胆怯,怕伤到她一般摇曳了一下,然后飞速退去。
有熟悉的声音从火中传来:
“哎呀……阿姐你别过来,别烫着你!”
“……小澍?”沈诘说,话音未落,她自己听起来也有些不确信了,探头像火中望去。
然而这一片山坡上的浓烟越堆越多,也不尽是白色的,还带着浓稠的黄与乌,恍若那作画之人累了,乏了,把画笔往水里一扔,染出的脏色一般,障着视野,别说那小屋、屋中之人,连火焰都看得是影影绰绰的。
沈诘不自觉地抽了口气,呛了两声,正要开口再问。
就在此时,那雾一般浓密的烟气动了动,旋即被一股风破开,有什么裹着雾,追风逐电地奔到她的面前,又小心翼翼地停下,等烟雾慢慢散去。
火还在烧着。
沈诘抬头,背着光,看见陈澍的五官在这灼热烟气中慢慢显露出来,她还是那样地赤诚,那样地热切,笑脸盈盈,胯/下骑着一匹骏马,不等沈诘愕然张口,又把身后拖着的一个巨物重重甩在二人面前。
或者说,不能算作是巨物,等烟雾尽数散去,沈诘方看清了,这瞧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正是木屋中还未被烧成灰的半具尸体!
“你……”
“我顺便把他捞出来了。”陈澍道,挠挠头,“还能救吗?好像是救不活了吧?”
“早死透了。”沈诘道,但她那视线仍旧定定地落在陈澍身上,一点也没有挪开的意思。
待陈澍拍拍手,抬起头来,二人对视,她才隐约觉察道沈诘那视线中裹着的异样情愫,把刚才拍去烟灰的手往怀里一揣,有些犹豫,又有些紧张地抿住了嘴巴,眨眨眼睛,不敢说话了。
胯/下那匹骏马无辜地冲着沈诘喷了喷鼻息,尔后被陈澍偷偷一拽马鬃,也乖觉地缩回了脖子,四下一片静谧,在那盛大到妖冶的火光之中,愈发显得诡谲。
沈诘就这么看了一会,似乎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包容地摇摇头,伸出手来,道:“……下来吧?”
她话还没说完,陈澍面上的小心翼翼荡然无存,圆圆的眼睛一下子便笑弯了,脸变得比夏日的暴雨还快,一下子又转晴了,也不探手来够沈诘伸出的手掌,喜滋滋地把腿一跨,撑着马鞍,就这么从马上跳了下来。
一下子跳进了沈诘的怀中,砸得她往后退了半步,才敢把陈澍放下地来。
说来真是奇异,陈澍自大火中而出,不说地上被她拽出来的那具尸体,就说这匹马,也是被烫伤了马尾,原本飘逸漂亮的尾巴变成了半截黑乎乎的乱毛,那大火的烟也教沈诘连咳了好几声,连陈澍身上都落了不少木屋燃烧掉下的焦灰。
但风一吹,这些灰轻飘飘地从陈澍身上飘走,她便又浑身清爽,完完整整的,仿佛从未进入过烈火。
“这火——”沈诘道。
“——哦对,火!”陈澍飞快地应了,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去,食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接着,也不知道真是因为她说话间呼出的仿佛仙气一般的风,亦或是她那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这通天的烈焰就这样缩了缩,仿佛巨大懵懂的生灵一样,能听懂人言,于是乖顺地缩了回去。那动作甚至还透着一丝委屈,它慢慢地越变越小,越变越浅,直至化成一个火花,明灭地在屋顶逗留了片刻,终于结出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林中。
除了被烧得已然面目全非的木屋,整片森林安然无恙,一花一木,一草一树,都不曾被火撩伤,不知是哪里的鸟鸣又响了一声,在这山林之间回荡,久久不散。
“——火都很乖的,不像水,水是大坏蛋。”陈澍没忍住,小声替“它”解释。
沈诘哑然,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眼,陈澍方知自己又说错话了,心虚地低下头,不敢与沈诘对视,直到沈诘伸过来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