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才进比武场,又杵着膝盖喘了好一阵,伸出手来,示意陈澍缓会再细说。陈澍再急,也没办法,只好一跺脚,就往那几个比武台中走去,左看看,右瞧瞧,都不觉得这一片的死寂中像是藏了什么人,甚至是藏了什么剑的样子。
沈诘也抬头,瞧了瞧那些高台,但她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了片刻,便侧过头来,问严骥:“这个比武台是不是有些眼熟……”
“啊?”严骥听了,也抬头瞧,他眯着眼睛,好不容易才终于分辨出这些不同论剑台间那些许的诧异,恍然道,“这个台子,好像是那个他们抽签时用的……”
“什么抽签?”陈澍从比武场的另一端奔回来。
“就那个第二轮的抽签。”严骥道,又瞧了眼那老头,有些不确定地补充了一句,“我今年可没来抽,若是说错了不能怪在我头上。”
“确实是。”那老头接话道,也伸手来指,点了点正前方的这座论剑台,“这是日字台,其下建了个密室,是为了在论剑大比时,来人太多,有个安静的去处以供商议武林大事,也不拘是抽签,还有什么大事,若是在大比期间,也都是在这里商讨的。”
“我想起来了!”陈澍道,“李畴当时还把这里头的木门给踢烂了!”
严骥无意间听了这样一个八卦,不由地砸舌,而沈诘则是转头,又问那老头:“这地下的密室可否有什么钥匙或是关卡?”
“当然有了!”廉老头道,哼了一声,“那钥匙论理应当都在武林盟差役的手中。不过这点苍关遭了一回大水,哪怕论剑台建得牢靠,恐怕这地下的密室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小倔驴,你要做甚,都说了得去武林盟中找钥——”
他的话不曾说完,便见陈澍一脚伸出,伴着一声震地巨响,猛地踹开了这论剑台的大门!
“——哪有这个空当!”陈澍应道,她是等也不等,接着又是一脚,对着记忆中的地方一踹,果真踹开了一道木门,露出地下昏暗又凌乱的甬道来。
甬道之中,果真是一片洪水洗劫过的景象,不止是没了光影,连那些淯水中的杂草乱石都还堵在这小小的一截石梯里,只被人清出了一道能容两人过的通道。
廉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四顾,确认了不曾有人发现这一连串的破坏,便急忙跟上去,也消失在被击成碎片的木门下。
沈诘见了,轻笑一声,拍拍呆住了的严骥,道:
“跟上吧。”
严骥有些僵硬地应下了,与沈诘一起,跟着那老头进入密道中。
四周重归寂静,只有那被李畴踢过,才修好不过月余,又被陈澍再度踢成了碎片的木门,孤零零地散布在密道周围。
——
那堵塞的杂物一被推开,果真露出了些许亮光,陈澍再一踹,今日的第三下,硬生生把那楼梯后的大门踹开,正好瞧见这一幕。
热气蒸腾,恶符满墙,云慎被捆在釜中,痛苦而地闭上眼,而他的身旁,那拎着空荡荡符水的人——
正如沈诘所料,不是这个道貌岸然的奸滑小人,还能是谁?
陈澍二话不说便打上前去,也不顾得听他辩解,或是再细问清楚他的罪行了,就这么一拳把他的脸打歪了,几颗牙伴着血水飞进铁水里,很快消融不见,而她的下一拳也紧接着追击而来,眼看要击上他的后脑勺,把脑浆也给打散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许是觉得罪有应得,连向来秉公的沈诘都面含怒色,容忍地并不出言,只看着陈澍把他打得生不如死,却又听见有一个声音冒出来:
“等等!你先别——他真的把这痴剑融了!”
“融了又怎样!敢融我的剑,我更要让他偿命!”
陈澍抓着对方衣襟,怒而回头,喝道,“——你这老儿,胆敢再敢求情,我可不管什么千年道行什么师门辈分,连你也一块儿打!”
“我说你倔你还不听!”那老头也发了怒,道,“这融剑可不像你们剑修那般铸剑,是要把灵体也融了,也就是要把这剑杀了,教他回归凡铁一般的样子——”
话还没说完,陈澍便急得把手里的人一扔。
房中铁水溢得满地都是,釜壁更甚,陈澍这一扔,那家伙原以为捡回一条命,起身便准备逃跑,却正好滑倒,整个脸陷入铁水之中,连惨叫声也发不出来,眼睁睁看着他被烧焦了,半张脸皮都缩回骨头上,人不人鬼不鬼地痛昏在角落里。
众人瞧了,皆是默然,只有陈澍,未解气似的,又伸脚踢了一下,但听那腿骨被踢烈的一声轻响,她才转过头来,问:
“说老半天,这混球究竟对我的剑做了什么?”
“……融灵是先去记忆,再去灵体,也就等同于人的魂魄。瞧这样子,大抵还有救,现在把这灵体捞起来还来得及,只是记忆,”那老头顿了顿,不再说下去,转而道,“你还是先把他捞起来吧!”
陈澍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口里抱怨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符法,手上动作不停,生生地跃上釜去,站在釜壁上,又伸手入那铁水之中,将昏迷的云慎拽起,再打横抱出来。
她心一急,那动作便不太顾得上旁的了,又带起不少滚烫铁水,从那釜中溅出,洒到地上。
众人里,站在门口的沈诘最远,廉老头不惧,严骥吓得往后一跳,又紧张地躲开,生怕拦住了陈澍出门的路,唯有那昏迷在角落里的某个罪魁祸首,又被铁水泼了回,也不知是生是死,反正是没了动静。
陈澍一捞起云慎,又不顾耳边老头“小心点,这东西可精贵着呢,你先——”的絮叨,靠蛮力生生把他身上的捆仙索扯碎,便抱着云慎出了这地下密室。
一路上,她急得几乎是飞了出去,冲出地下后,又像个无头苍蝇一般,把云慎放在密道边,回头,急急忙忙地唤那老头上来看。也是情急之间,她动作不小心,险些让丢在一旁的云慎磕上那木门的碎片,好在她又很快察觉了,伸手去扶——
正在此刻,原本昏迷不醒的云慎却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
陈澍那动作顿时僵在原处,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又想起老头方才的话来,什么“先丢的是记忆”,于是紧张万分地缩回手来,甚至比将才揍人时还要紧张些了。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紧张究竟从何而来,云慎此番遇险,又不是她害的,云慎如今这处境,论理,也与她这个前主人没有什么干系,可她就是摩挲着手心,能感觉到似乎出了些许陌生的细汗,擦也擦不掉,化也化不开,就这么粘腻地覆在肌肤上。
明明是寒冷的冬日。
明明她早便同云慎说好了,要放他自由,所以二人如今并无瓜葛。
但云慎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她仍然会感到心里一酸,像是期望着他并未忘记这短短二月的事情,又像是等着把二人萍水相逢的一段情谊彻底抹去,直到他们的视线相对,云慎眨了眨眼睛,坐了起来。
她又想起自己方才确实险些把他磕到,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问:
“你觉得怎样?”
“……什么怎样?”
“呃……你没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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