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一声,汪若海道:“王制置使治下,到底与其他地方不同。各州府皆有条例,治理地方要依条例而行。显然在信阳军,统制做得过了。”
张均笑道:“昨日观察已经与我说过了,我在信阳军所做,或有不妥。提刑断案就是,大丈夫做了就是做了,我也不会推托。”
葛雄在一边听着,不敢说话。本来自己以为,告到提刑司,这个提刑就风风火火抓了人来,这件案子自己赢定了。现在一听,好似自己告状,并没有什么用?
汪若海并不多说,取过状纸,与张均一一对质。张均并不推托,凡是自己做的,均都承认。偶有些细节不符,并不影响整个案子。
一切审完,汪若海道:“一件案子,本该是干办官来审,检法官选法条。现在非常时期,哪里能够那样完备?最重要的,是不能亏待百姓。此案就如此吧。张统制,你有违制置使军令,致地方动荡。统制到底是军中的人,如何处罚,要由制置使来定。但百姓损失,不能不理。”
说完,汪若海问了葛雄家的损失,约近五百贯。这钱张均收了去并不是入自己腰包,而是用来养军的,不好让张均赔偿。取十一之数,让张均赔葛家五十贯。
张均道:“提刑,五十贯是我一个月薪俸。赔了这一家,我岂不是喝西北风?”
汪若海道:“那是你军中的事,由制置使裁定。不过在提刑司里,这五十贯钱是要交的。”
张均一拱手:“如此,这案子就结了!提刑放心,稍后我便派人把钱送来!”
说完,扬长出厅堂,也不回顾。
汪若海对下面的葛雄道:“你拿了钱,就回罗山去吧。经了这案子,质库会还给你家,田地不会再找你麻烦。一家人好好生活。”
葛雄道:“我阿爹回为抓进衙门,吃了一场苦,就此去了。此事又怎么说?”
汪若海道:“节哀顺变。非常时期,百姓吃些苦,又能怎么办?”
葛雄哪里肯服?自己吃这么苦到邓州告状,可不是为了五十贯钱,而是要给父亲讨个说法。哪里知道开始看汪若海风风火火,却如此收尾。
汪若海没有多说,张均拿了五十贯钱,交给葛雄,此案就此完结。
还能怎么做?张均是带兵的,从地方上搞些养兵的钱怎么了?没有揣进自己兜里,已经是此时难得的好官了。汪若海在邓州长时间没有事情,接状子的时候还是有些草率。
进了王宵猎官厅,张均道:“没想到汪提刑竟然判我赔了五十贯钱出去!天可怜见,在信阳军除了薪俸,没有一文钱进我自己的口袋。五十贯钱,是我一个月薪俸呢!”
王宵猎道:“如此最好。实话说,汪提刑不如此判,我本想罚你三个月薪俸!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不能贬你的官,也就只能罚钱了。”
张均道:“在信阳军收的钱都用来养军了,如何罚我的钱?”
王宵猎道:“本来我也不主张罚官员的薪俸。但现在呢,官职不定,贬官没有意义,最好的办法也只是罚钱了。不要觉得委屈,你在信阳军不知弄得多少家庭家破人亡。用来养军怎么样?其他州军没有出现这样的事情,他们一样养得了军!”
见王宵猎态度严厉,张均才闭口不谈。只是心里觉得肉痛,五十贯是不少钱呢。
对于属下,王宵猎的态度是钱给够,但绝不允许利用职权捞钱。如果有人敢犯了,必须严惩。这是一条红线,跟每一个属下王宵猎都讲得很清楚。嫌弃官员待遇低,可以不做。
宋朝官员的俸禄后世认为很高,其实不是每一个官员都高。大体来说,中高级官员的俸禄高,低级官员的收入还是很低的。当然,跟后世的明清比起来,宋朝的官员收入是他们不能比的。
官员是当然的精英阶层,收入过低,与他们的身份不符。而官员有职权,正常收入少了,便会从其他地方捞回来。对国家来说,如果官方财政足够,还是让官员的正常收入高来得好。利用职权捞钱,必然会给经济带来混乱,给百姓造成伤害。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不应该有什么理解障碍。但在前世,因为种种原因,官员工资不高,但有各种各样的优待。在许多人眼里,就觉得官员的工资不应该高。甚至还有人,会比较各国官员的工资,借此发泄自己的奇怪想法。
欧美国家的官员,与中国的大一统的习惯不同,他们应该是从以前的自治城镇发展而来的。官员本身有产业,当官有一种为市民服务的性质,工资高与不高并不重要。当然,公务员是一种工作,与通常说的官员不同。进入现代社会后,欧美国家的官员,可以利用职权给自己的产业捞好处,这是另一回事。
官府想让精英人员进来做官,不给钱给什么?给待遇?给名眷?都靠不住。一个知州,应该在自己州里是收入最高的人群之一,知县也是如此。国家宰相,就应该是国家收入最高的之一,不如此,他们凭什么来做?做了之后,又凭什么不用职权为自己捞钱?当然,这指的是打工收入。
职权与收入相符,做不到,严格的监察与奖惩也就无从谈起了。
王宵猎手下的将领,如曹智严、解立农、余欢、杨审等人,现在基本是一月五十足贯。牛皋和邵凌两人稍高一些,每月六十足贯。这个收入在这个时代,是绝对的高收入人群。王宵猎舍得给这么多钱,才能够严格要求他们。
第181章 社会是发展的
“提刑,喝茶。”汪若海落座,王宵猎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汪若海犹豫了一下,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沉默了一会道:“观察,张均一案,罚了他五十贯钱。对于他,为是小数目。但在告状的百姓眼里,还是不满意。”
王宵猎道:“自然不满意。他父亲因为此事丢了性命,岂是五十贯钱能了结的?没有办法,张均守信阳军,许多事情在官面上看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但对百姓就是性命攸关。知州的一句话,可能就会有许多家庭家破人亡。只是现在这个时候,只能用张均这些人权知州,还有什么办法?”
汪若海无奈地点了点头。是啊,外敌入侵,内乱不断,还有什么办法?只能用武将守地方。官称里带了一个权字,要求就不能那么高。
两人默默喝茶。茶是信阳军新制的散茶,说实话,并不好喝。特别是汪若海,喝习惯了这个时代的团茶,更加觉得难以下咽。
过了一会,汪若海放下茶杯。道:“虽然是无奈,但不能总是这样。用武将为知州,一是他们对政务不熟悉,难免出现错漏。出了事情,若是罚他们,难免影响带兵。而若是不罚,无法对百姓交待。”
王宵猎道:“我也知道。可手下没人,又怎么办呢?”
汪若海道:“只要地方安定,又岂会没人?”
王宵猎摇了摇头:“襄、邓几州,才安定了多少时间?北边有金兵,年年南犯。东边淮南群盗不知有多少,随时有可能西来。南边洞庭湖有杨么,谁知道什么时候北上?想地方安定,可不容易。”
汪若海想了想,只能颓然叹了口气。这本是乱世,乱世之中还能够强求什么呢?其实王宵猎这里相对其他地方,算是安定繁荣。也正是这种局面,才让汪若海有这么多想法。换个纷乱不已的地方,他根本不会接葛雄的案子。养军是第一要务,从民间弄点钱怎么了?
看汪若海的样子,王宵猎道:“提刑,世事如此,许多案子现在只能视而不见。各路提刑,多是带兵平盗而已。襄、邓几州不一样,平盗自然有军队,不必劳烦提刑。提刑有心,还是多料理地方事务。”
汪若海看着王宵猎,苦笑道:“观察真愿意把地方权力交给我?”
“为何不愿意?”王宵猎摇了摇头。“不是我不交权,而是要提刑按我的方法管地方。怎么管理地方我们必须要一致,意见不一,那就没有办法了。”
汪若海道:“我看邓州事务,与以前朝廷治下许多不同。观察要怎么管理地方?”
王宵猎道:“简单。以前是朝廷诏命,现在则多是看地方百姓。治理方法自然有条例,都是从以前的条例删改而来的,并没有多大变化,知州监督即可。条例之外,则要知百姓所想。《泰誓》有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如此,天意也可以看作民之所想。顺天意而治民,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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