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很快回神,摆了摆手,呵斥:“胆敢嚼夫人的舌根,你是个什么东西,飞鱼卫,拉下去。”
青枫挣扎起来,他倒是忠心,绝口不为自己求情,只念着让湫十救程翌。
“罢了。”湫十玉足落地,身上披着的薄绒毯掉落在脚边,她行至青枫面前,审视般地瞥了两眼,淡声吩咐:“明月,去请医官。”
见她要出门,明月头微微低下,忧心忡忡地提醒:“姑娘,夫人下了禁令,不准您出门。”
此时,天色渐渐亮起来,乌青的云边像是棉花糖一样舒展开,褪下一层颜色,又披上一层颜色。
湫十眉头拧了拧,道:“此事过后,我会去向母亲请罪。”
明月终于松了一口气,想着好歹昨日那通谈话是有效的,不然依姑娘的脾气,这个时候该说的,只怕就是“区区几个飞鱼卫,也敢拦我”之类的话了。
半月前,湫十将程翌救起,安置在离白棠院不远的院落中。她日日去看他,短短数十天,流言甚器尘上,压都压不住。
天还未完全亮,明月和宣云一左一右在前方点着灯,一路朝南去。
一边走,湫十一边想事情。
那场真实得令人无法忽视的梦,讲了她尊贵的出身,也讲了她凄惨的结局。
命运的转折,从她救下程翌的那一刻开始。
为了他,她跟母亲争执,和兄长闹翻,跟自幼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决裂,还会毅然而然地背着一个小包袱,追随着程翌的脚步离开父母和家。
这是梦境的开始。
后来,程翌得证大道,成为天权之主,而她等来的,不是琴瑟和鸣,而是一纸天帝禁令。她被废弃修为,囚在魔族大裂缝边的一个小小院子里。
这是梦境的结尾。
比她看过的话本荒谬刺激多了。
但想起近日来发生的种种,湫十细长的柳叶眉又不由得皱了一下。
一梦如花开,一梦如叶落。
她纵然不信,也已经站在了梦中的起点上了。
她现在已经被母亲禁足,而若是梦里一切没错,之后她不顾母亲的命令,大张旗鼓请医官为程翌疗伤的消息传出去后,她的兄长会来寻她。
湫十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孩,父母疼爱,兄长更是从小宠她,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兄妹间唯一一次正儿八经的谈话,他掰开了揉碎了讲,湫十怎样都无动于衷,并且在气头上说了许多伤人而不自知的话。
如果这是真的,湫十觉得自己不是中了邪,就是得了失心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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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处院子离得并不远,拐个弯,再走上一段路就到了。
木篱笆围成的院子不大不小,前厅后院兼备,春末夏初,院子里种的许多花开败了,结出一颗颗指拇大小的青色果子,隐在浓翠的叶丛中,东一个西一个,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院外围着一圈身着绯色飞鱼纹的密卫,个个脊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叫人想忽视都难。
院门处站着的,湫十认识。
才从魔族大裂缝领兵回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陆珏。
“姑娘。”陆珏微微拱手,朝她行礼,声音不卑不亢,“少君有令,东蘅院自今日起,只准出,不准入。”
“晨起露重,姑娘该保重身体,还是先回院歇息吧。”
陆珏跟在湫十兄长身边做事,对她也带着妹妹似的疼爱,但今日说话,官腔都摆出来了,显然已经做好湫十跟他撕破脸大闹的准备。
恰在这个时候,医官也到了。院门统共就那么大点地方,现在乌泱泱站了不下十个人,湫十眉头又皱了起来,她这一晚上,哪怕在梦里,眉头都没送下来过。
陆珏已经做好了应对狂风骤雨的准备。
可是——
“陆珏。”湫十顿了一下,又加了两个字:“哥哥。”
小姑娘未施粉黛,乌黑的长发,雪白的长裙,跟清晨还带着露珠的花苞似的,再加上这声明显带着服软意味的“哥哥”,陆珏脸上的面具开始崩裂。半晌,他有些无奈地抵了抵眉,道:“湫湫,这不是能胡闹的事,少君吩咐过了,东蘅院,一只蚊子都不准进。”
“我将人带回来,不能让人就这么死在院子里。”湫十想了想,道:“我擅自出白棠院,本就是要去向母亲请罪的,今日所有罪责在我,跟守院的人无关,哥哥那,我会去说。”
陆珏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今日这院,她必定是要进去的,只好侧开一步,想说什么,又深知自己要说的那些,只怕早都有人跟她说过了,便不再提,转身朝着左右摆了下手:“放他们进去。”
青枫一马当先冲进了屋里,医官提着药箱跑在后面。
越靠近西边那间屋,药味越浓郁。
青枫和医官进去,门便一直开着,湫十踏步跨进屋里。
屋子古色古香,布置陈设不如湫十的院子,但也绝不显得简陋,哪怕打扫出来只有十余日,添置摆放的也都是上品,其中,柜上立着的琉璃泛彩宝瓶,边角上的十二扇鹧鸪山水屏风,还有一些有趣贵重的玩意,都出自湫十的房里。
医官细细诊了脉,又看了程翌身上的伤口,从床边站起身,朝着湫十拱手:“回姑娘,程公子是因伤势反复引发的高热,臣开几服药,熬好服下去,高热退了,便无碍了。”
“外伤易好,但内里的伤势,还得慢慢调。”
湫十轻轻颔首,道:“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