湫十的嘴顿时撅得可以挂油瓶。
那张统共只有巴掌大的小脸上,几乎被“我不开心”四个字密密麻麻挤满了。
“十一日前,你带着队伍一路向北,主队朝南而行,恰与流夏队伍同路。”秦冬霖微顿,音色清冷:“你我说话那日,我才令她带着手下队伍,前往望鱼城,画出地形图之后再赶往海角楼。”
他逻辑缜密,记性好得出奇,三言两语般将当日发生的事明明白白铺开摊在她面前。
“第二日一早,流夏的队伍与主队分开,各自入了传送阵。”秦冬霖与她对视,语速缓了下来,像是在刻意强调什么:“主队的去向是宋昀诃决定的,同行一夜的决定是骆瀛下的。”
结果到头来,那么大一口黑锅,全是他背的。
秦冬霖像是气得笑了一声,他缓声开口:“我想知道,你从是哪得知,我开口将流夏留在自己身边了。”
湫十慢慢地用手掌捂住了脸。
秦冬霖倚在凉亭中的漆红梁柱上,衣摆被风吹得拂动,身上那股冷然疏离的气势淡下去之后,便现出一种骨子里的懒散,月明珠的光落在他的腕骨,眉眼处,沁出几分不易令人察觉的温柔来。
宋湫十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单方面自发自动地将这一页翻过去了。
她在秦冬霖清冷的眼神中,两条细长的眉拧着,将软软搭在手腕上的衣袖挪开,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上面还透着殷红的血印,像是从肌肤内里渗出来的一样。
“你看。”从方才气势汹汹的质问,到现在可怜巴巴的嘀咕,前后只一刻钟不到的时间,湫十道:“我真受伤了。”
她皮肤白皙,跟依靠肉搏死战出头的体修和剑修又不一样,随随便便磕着碰着就是一块青紫,而且往往显得格外严重。
这是之前在藏书阁里被前赴后继扑上来的黑雾不小心抽的一鞭,是小伤,药都不需要用,修炼一晚,第二日晨光升起时就能好透。
秦冬霖自己作为剑修,从小到大受过的伤数都数不过来,但从未想到有一日,会有人将一道皮都没破的淤青伤递到他跟前,委屈巴巴地诉苦。
他小时候替她挨罚,被自己父亲拿戒尺抽掌心的伤都比这严重。
秦冬霖阖眼,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落在湫十耳里,是沙沙的哑意。
这就是她说的,伤得都快死了。
“你看。”她低低地道:“你一点都不心疼我。”
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秦冬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乌黑的发顶,半晌,踱步,在她身侧的长椅上坐下,道:“转过来。”
湫十这会特别听话,让做什么做什么。
“手伸出来。”秦冬霖望向她缩回衣袖里的手腕,湫十这才看到,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一个瓷白的小瓶,一看就是用来装治跌打伤的药粉,她慢吞吞地卷起一小截袖子,将纤细的手腕送了过去。
秦冬霖不松不紧地托着她的手腕,将丹红色的药粉均匀地撒上去。这是顶级的伤药,原料生长不易,只有妖族北部才有,伍斐每人给了他们一瓶。
药粉落到伤口处并不疼,反而清清凉凉,像是薄荷叶碾碎了敷在手上的感觉。
湫十看着看着,突然问:“你说伍斐要是知道你把风灵散这么用,会不会把给我们的都收回去?”
她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莫名的好笑。
“他不敢。”秦冬霖抬眼,问:“这伤,怎么来的?”
湫十便一五一十地将近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先是流云宗,再是突然出现的殊卫,还有出现在皎月宗的圭坉等人。
秦冬霖听着,心想,她的生活倒是精彩不断,波澜壮阔。
难怪能一连那么多天,理都不带理他的。
秦冬霖不动声色松开湫十的手腕,看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的淤血,想,这样好看的一双手上,还是不留任何一点伤痕的好。
他道:“想救人,也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湫十点头,两根手指扯着他的袖子,憋了会,问:“你是不是等会就要走了?”
“嗯。”秦冬霖道:“天亮之前。”
“那你来的时候,天族那几个,是不是为难你了?”毕竟打过不少次交道了,湫十稍微一想,连云玄和莫长恒他们会说什么都猜了个七不离八。
秦冬霖看着她麝鹿一样的眼,声调没什么起伏:“他们为难不了我。”
两人在凉亭里吹了一夜的风。
天将亮的时候,湫十脑袋歪在秦冬霖肩上,已经隐隐约约有些睡意,她总结了一下这几日发生的事件,嘟囔着道:“其实也不能怪我,我这叫关心则乱。”
她说着说着,又精神起来,将脑袋从他的肩头挪开,无比认真地道:“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可生气了,我都快气哭了。”
说完,怕秦冬霖不信,她还强调了一遍:“真的。”
不过只是见了她一面,听着她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地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秦冬霖的情绪比起来之前,无疑平稳了太多。
“我知道。”秦冬霖突然开口,回应了她的话。
“你知道?”湫十用怀疑的眼神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你知道什么?”
秦冬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回她:“知道。”
“很生气。”
宋湫十这个名字和程翌被人放在一起提起的时候。
他也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