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衣角交叠,落到尘土飞扬的地面上。他那样骄傲,半点脆弱都不肯让人看见的人,此刻,因为没有力气,终于老老实实落到了她的怀里,靠在了她的肩头。
修为尽失,筋脉寸断,秦侑回那张俊朗的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就连唇都是乌白的,初雪一样的色泽,浓密的睫毛垂落在眼睑下,便让两种极致的颜色愈发泾渭分明。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现出一种真实的,容易被人催倒的脆弱来,没有君王的威压,也没有破灭剑的锋利和锐气。
秦侑回皱着眉,像是有些疼,睁开眼,就是宋玲珑紧紧咬着的下唇,还有努力憋着红的眼眶。
很难过,但又没处发泄,无可奈何的委屈样子。
这么多年,那张小小的脸,还跟孩子似的。
秦侑回动了动手指,她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听话,乖乖地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心中。
反而让他有些不适应。
“怎么这么乖了。”他低低喟叹,却不是要握她的手,而是慢慢地执着长指,用僵硬的冰凉的指腹一点点摩挲她的鬓发,动作很轻,像是没有力气,又像是怕将未完全干掉的血迹蹭到她的脸上。
宋玲珑哽咽,眼泪终于忍不住吧嗒吧嗒落下来,混着血,凝成了莹润的珍珠,一颗颗滚在秦侑回的掌心中和衣袖里。
他反而扯动了下唇角,很低地笑了一声,道:“鲛人公主的眼泪,果真珍贵。”
宋玲珑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越擦,眼睛就越红,最后,她泄气似的停下动作,撇了下嘴,跟从前每一次和他抱怨时一样,声音低低落落:“我控制不住。”
“没事。”他难得的好说话,指腹扫着她细嫩的眼尾,声线又哑又沉:“就哭这一次。”
他娶宋玲珑至今,一万五千载,唯独只让她哭过这一次。
“以后……”他顿了一下,“若是还有以后。”
“我还是希望看到宋玲珑日日都笑着。”
像个小太阳一样招摇耀眼,轻而易举就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说完,秦侑回轻声问她:“好不好?”
秦侑回其实很少有这样征求人意见的时候,他大多数时候不管她,可被逼急了,或者被她气得忍无可忍了,说话的语气跟带着冰碴子似的,诸如“宋玲珑,你老实一点行不行”“你少去外面玩点成不成”,态度强硬至极,根本没商量的余地。
宋玲珑泣不成声。
所有人都可能活。
但秦侑回彻底掏空了自己,即使世界树再生,他也活不过来了。
宋玲珑琴音给他带来的那缕生机,对比他不留余力耗空自己的行为,几率实在太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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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冕出现的时候,看到的,正好是这互诉衷肠,执手相看泪眼的一幕。
即使已经看过无数回,可再看到这扎眼至极的一幕,他仍是控制不住地重重闭了下眼。
从知道中州要完,突然出现异象,到秦侑回斩开四洲,燃尽一身修为和神识,再到宋湫十同样燃烧神魂,重创自己,为中州土地上的每个人留下一道生机,他一直在山巅望着。
眼下,还差最后一步。
星冕决定站出来。
他太喜欢宋玲珑了,这种喜欢甚至已经入了骨子里,化为了一种跟生存本能比肩的执念。
宋玲珑在察觉到这种心思之后,十分明显的表现出了疏离,一些重要的事,原本该归他管的,现在逐渐交给了妖月,他心思重,对人情冷暖的感知尤为敏感。
他于是无比清楚的知道。
他得不到她。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发了疯一样念念不忘,成为哽在心尖上一根扎出血的刺。
于是,他连死都不怕了。
也没什么好怕的,如果没有宋玲珑,他很早之前就死了。
根本就走不到今日。
星冕面对着飘荡在秦侑回身侧的树灵,刻意避开了宋玲珑的眼神,他有条不紊地开口:“我将所有接触过血虫的掌权者通通提审了一遍,得知了一件事。”
“修为达到破碎境巅峰,拥有功德金光的人,可以以神魂为引,将血虫钉死在身躯内。”
来之前,星冕显然将这份说辞想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在世界树树灵和秦侑回两人面前,他显得极其从容:“那八条血虫里有大量被世界树蚕食的灵力和生灵之源,可因为是域外之物,无法被世界树直接吸收。若是换个中州之人,甘愿放弃一切,以自身为容器,就可以将这些养分,全部反哺回世界树上。”
“世界树需要这份力量。”星冕停顿了半晌,像是知道宋玲珑要说什么,直接将她的话堵死了:“跟世界树本源沾过边的人都不行。”
宋玲珑是秦侑回的道侣,他们气息交融,同享天道规则,世界树吞噬她,等于自相残杀,这条路行不通。
“功德金光,我有。”星冕接着道:“除君主外,我的修为最高,以神魂为钉,那些血虫才不会有跑出来的机会。”
他说:“我愿意做这个人。”
世界树树灵确实需要这份力量,需要这么个自愿送上门的人。
拥有了那些原本就从它身上被盗走的庞大生机和灵力,新的世界树长成的时间会比预计中大大缩短,而且成功的几率达到十之七八。
这对眼前这种糟糕透顶的局势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因而哪怕眼前之人浑身长满心眼,“我有要求”四个字几乎写在了脸上,树灵也还是耐心地问他:“你有什么要求。”
星冕一字一顿道:“我想求宋玲珑的一世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