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个午后,她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吐了吐舌头说,“上次回去,被我父君关了禁闭,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一出来就来见你了。”
殷无觅抬眸,目光轻慢地落在她身上,缓缓地上下扫过,嫌弃地说道:“我不喜欢被人碰过的东西,脏死了。”
那一瞬间,他明明看到了她泛红的眼角,可她只背过身去片刻,再回头时还是对着他笑,说道:“我没有被人碰过,我不脏的。”
她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粒赤红的丹砂印,着急道:“你看,这是我混入人间青楼时被点上的,当时同我一起被送入弃神谷的姑娘们身上都点了守宫砂,这是代表纯洁的标记,我没有骗你。”
殷无觅听说过守宫砂,镇子上的说书人喜欢说些公子王孙与风尘女子的故事,公子们一掷千金买下花魁初夜时,都要验一验她们臂上的守宫砂。
堂堂神女,竟然被点上了这样一个耻辱的印记。
那时候的他什么恶毒的话都说得出口,只想看她笑不出来的样子,他撩了撩自己的衣摆,轻浮地说道:“那你都学会了什么,展示给爷看看。”
神女站在那里,垂着头许久都没有动,就算努力牵起嘴角,那笑也难看得要死。
殷无觅心里便舒坦了,嗤道:“怎么,终于装不下去了?既然装不下去,就给我滚,别再来烦我。”
随后,他便见她紧咬着唇,忍着眼泪,半跪到他身前,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殷无觅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实在难以理解,她一个身份尊贵,自出生时便受到万民敬仰的神女,怎么能为了他一个低贱的魑魅,做到如此地步。
在最后时刻,他伸手抵开她的额头,慌乱地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有种被逼到死角的不知所措,问道:“你就这么喜欢我吗?喜欢到什么都愿意做?”
神女仰头看他,眼睛湿漉漉的,眼神却清澈如水,点了点头。
殷无觅扯起裤脚,露出脚腕上的镣铐,“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就解开这个,放我离开,我讨厌昆仑,不想被锁在这里一辈子。”
神女低头看他脚上灵力结成的锁链,惊讶道:“这是父君的言缚,他为什么要锁着你?”
殷无觅冷声道:“我哪知道。”他只知道那个人将他带出来后,便将他扔到了这里,只用一句话,便要把他锁在这穷乡僻壤一辈子,像个凡人一样庸碌一生。
那锁链扣在他脚上,另一端隐没进地里,他可以在镇上随意走动,甚至,如果他有本事,也可以爬上昆仑仙山。
但只要他想踏出昆仑一步,这锁链就会显现出它的作用,将他束缚在这片土地上。
神女又离开了很久,再次来时,带来了可以解开言缚的卷轴,她怀里还抱着一只狐狸,用障眼法化成他的模样,用来代替他坐牢。
他不仅从昆仑逃出去了,还拐走了昆仑的神女。
看她跟着自己餐风饮露,颠沛流离,看一朵圣洁的高岭之花,为他滚落泥泞里,在见不得人的阴暗之地摸爬滚打,他心里是很得意的。
神女还是个不错的打手,殷无觅厌恶身体里那一半无用的血脉,他想要纯血妖怪的力量,便四处去屠妖杀怪,夺取它们的内丹,神女虽然心有不忍,但最后总是会选择帮他。
她就算被妖魔鬼怪围攻,遍体鳞伤,爬也会爬到他身边来,将取得的内丹给他。
妖怪的内丹终究还是低级之物,魑魅魍魉在世人眼中也是低贱的种族,殷无觅听说纯净的仙元能替人洗精伐髓,脱胎换骨,甚至平地飞升,他便打起了她体内仙元的主意。
他怎么也想不到,就连她的仙元,她也能毫无怨言,没有半分犹豫地奉献给他。
殷无觅心中百转千回,却也不过只在瞬息之间,他被她刺穿心口,跌落高台,到了濒死之际,所能想到的,依然只有她从前对自己的种种好。
他不信这世上真有人能伪装得如此天衣无缝,能伪装百年之久。所以,他也不信她只把他们之间的感情当做游戏,他一个字都不信。
“薇薇……”殷无觅的呼喊被罡风打得支离破碎,身影被半山云雾吞没。
沈丹熹看见自己父君跃下云端,亲自追进昆仑巅下的虞渊救人,并不觉得惊讶。昆仑山君收了殷无觅当弟子,婚礼之后,还要封他为阆风山主,足见父君对他的重视。
无数兵将追随在昆仑君身后,云上白光如落雨一般簌簌而下,遁入虞渊。
沈丹熹抬眼,目光落在抽离出来的仙元上。
她天生仙胎,又勤奋修习千年,在记忆里,她的元丹本灿烂明亮,如当空烈阳。
可眼前所见的元丹,早已失去了原本耀眼的光泽,看上去更像是一枚发馊变质的鸡卵。
被强行封入魑魅之身近百年时光,为殷无觅锻骨洗脉,助他脱胎换骨,几乎耗尽了元丹里的所有修为。
仙元一脱离殷无觅身体,便自动寻主而来,沈丹熹嫌弃地撇嘴,却也不得不忍住恶心将元丹重新纳入体内。
“那是神女的元丹,原来先前的传闻竟是真的!神女殿下为了讨地魅欢心,不惜剖出自己的元丹送予他,助他脱胎换骨,才能修成如今的仙身。”
“都说殷无觅不到百年就从魑魅之身修成仙身,是天纵奇材,没想到是这样修来的。”
云端上议论纷纷,昆仑巅上的这一场变故来得实在突然,叫人摸不着头脑,周围云层上观礼的宾客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来昆仑时,自人间游过,现下人间处处都流传着他们的爱情故事,昆仑一带的州郡今日也在为神女庆贺,这本该是良缘佳话,可现下这一出又是怎么回事?”
“连元丹都愿意舍给他,那丹熹神女应该很痴狂于这位觅公子啊,又怎么突然……”
“这应该问问月老,你这老头这又是牵了一桩什么孽缘?老糊涂了不成?”
杵拐立在云头往下打望的月老闻言,用力跺了一下拐杖,拐杖上的红线随风狂舞,急得吹胡子瞪眼。
“胡说八道,小老儿只牵凡间姻缘,不论天仙、地仙还是你们这一群鬼仙,都不归我的红线管。”
他话音未落,耳畔又飘来一句询问:“那一墩契心石,不就是为仙神定姻缘的么?”
月老斜眼看去,正逢那羽山少主伸长胳膊将他脚下的祥云扒拉过去,月老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下云头,幸而身边童子及时抱住了他的腿。
漆饮光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动作却没有半点收敛,直将月老拉到身边,拽进自己所在的云团里,彬彬有礼地说道:“恳请您老人家细说一下……”
云端上的神识波动不休,交流得很是热闹,无数或惊讶或探究的目光落在身上,沈丹熹浑不在意。
虽然聊胜于无,但元丹入体,她的身体的确恢复了一点力量,不再那么娇软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