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个节奏,他也没办法一直专心,听着听着其实就已经开始云游天外,沐浴清晨阳光的同时也在欣赏天上的云彩,看得多了,还微微有些困意。
直到有一个高亢的声音将他从白云之端拉回到现实之中,
那声音中还带着满腔的哭声,尾音还拉得极长,“陛下!!”
朱厚照头皮一拧,视线向下便看到一个哭得老泪纵横的脸,“朝廷命官,死于昭狱,若使含污忍垢,行凶者法外逍遥,则朝野之臣必将悲伤抑郁,九幽之下,詹秀山等人即便死填沟壑,亦目且不暝。臣仰惟圣仁如天,正典行焉,以昭天日,还清白于天下!”
“陛下!”闵珪某种程度上也是愣头青,不管怎么骂,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朝廷行事,自有法度,不可以错制错,既然是还清白于天下,那便还真正的清白于天下!”
朱厚照知道吵得差不多了,很多人应该也上了头,他站起来说:“朕觉得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弘治十二年,朕确给锦衣卫下过令,那些残酷的重刑实在不宜轻用。尤其是用于朕的大臣之身,便如剥皮抽筋……朕听了都不忍心。朕常说,即便朝中大臣切切实实犯了大错,但只要能说出他一个功劳,那便不至于用此重刑,如果确实犯了死罪,下旨问斩即可,何必折磨于人?如果什么残忍手段都用上,那么人与禽兽何异?”
皇帝这番话是合了文臣心意的。
于是奉天门外跪下一片,那句‘陛下圣明’,朱厚照相信很多人真心的。
“既然重刑不让用,那么未定罪便出人命,则更加不可接受。左副都御史、右副都御史所说的也是很多臣子的肺腑之言,朕听进去了。朕觉得锦衣卫从上到下都要反思己过,首先是确保不能够再有这样的命案发生,朕还决意改组锦衣卫,弘治十二年所说的重刑不可轻用,其实是模糊的含义,比如说烙铁块,这是不是重刑?有人说重,但也有人说不重。牟指挥使也不可能天天拿着这些问题来追着朕问,所以朕想将刑罚明确下来,甚至可以在弘治十二年的基础上,适当扩大重刑的内涵,这也是锦衣卫中不再出现未罪先杀的一个保障。”
改组锦衣卫?
牟斌听后瞬间觉得不对劲,这么大的事,为何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却不知道!
不过他却不敢问,问了朱厚照也会问他,凭什么那里死了人,你还敢振振有词的说不关我事!这和这几年来朱厚照所强调的领导负责制是不太对的上的。
你管的领域,你怎么就没责任了?什么叫领导?领导就是最大的负责人。
也许这种说法有些强词夺理,好像出了一点问题一把手都得负责。但是从皇帝角度讲,他只能这样。否则各个领域的一把手在出了任何问题之后,都找个理由说,啊,这和我没关系。那管理就是个笑话。
其他臣子则觉得,皇帝的这个主意很好。
以前重刑不可轻用是一句原则性的话,以后就是重刑就是实际而具体的内涵,比如夹手指,只要写上去,不能用就是不能用。
文官们对此很欢迎,也觉得今天算是争取到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朱厚照转头又讲,“但朕细想,难道但大司寇讲的就没有道理?毛语文就真的是愚笨之人,要在朕不允许他杀人的地方杀人?这也实在难以理解。朕知道,你们各位都是要惩治凶犯,给死者讨回公道。可讨回公道的前提是讨对了人,不要咱们君臣胡乱抓人,杀了了事,还自欺欺人的说大仇得报。这样,朕这个皇帝可就要给真正的凶手笑话了,詹秀山等人的亡魂大抵也不会瞑目。你们觉得呢?”
这是好好讲道理的话。
虽说今天有很多人在相互争论的过程中说了很多带情绪的话,但你情绪再大,不能在皇帝和你讲道理的时候还来情绪吧?
众臣都知道珍惜自己的脑袋,纷纷点头称是,“陛下此言在理!”
朱厚照点头,“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处理吧。章爱卿。”
章懋拱手,“臣在。”
“朕来下旨,关于詹秀山案,朝廷务必要给出一个明明白白的说法。前后因果,也务必查清查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至于查到的人,上至亲王,下至小民,一律按大明律处置,谁也不得偏私。你以为可称公允?可对不起那几个亡灵?”
章懋说不出话来,而且皇帝很给他面子,“陛下此举可称圣明!陛下贤明之君,必将护佑我大明万里江山!”
“好,大司寇。”
“臣在。”
“朕知你一向为公,便是今日也没有半点私心,你的脾性也不独朕了解,在此的官员人人都拿你的脾气没办法。不过为显公正,詹秀山一案便不由刑部办理,你可有话说?”
“臣没有话说,陛下这个嫌避得好。”
章懋还补充,“臣也赞同陛下之语!”
“好。要避嫌的不止刑部,还有锦衣卫。牟指挥?”
牟斌心领神会,“锦衣卫以陛下圣旨为尊!”
不过谁都不用,这还有谁能查案?
朱厚照也不卖关子,“近日省级官员入京,朕听闻有一个叫赵慎的,说是善于缉捕,此人名声不显,于京中各方几乎都没有牵扯关联,就让他查办此案吧。”
这是各方都不太愿意,但也不好反驳的一个人。相当于各退一步。而且又有皇帝金口加持,自然没什么问题。
之后圣旨既出,赵慎加刑部侍郎衔,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抽调人员专查此案。查案结果不经三司,而直送内阁和司礼监。
这种只加衔不任职的方式,就是给他个品级,不然没有这个正三品的官位,许多衙门他都进不去。
对于赵慎来说,这也是个考验,真的做好了,刑部侍郎对他而言也就不是可望而不可及。
如果胆子大一点、想象力也再大一点,就去算算闵珪的年纪,他出生于宣德五年,今年都已经七十六了!
宣德啊,宣德之后的年号是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弘治……皇帝都换了好几茬了!
哪怕他就是能活,但身体日衰之下,也干不了几年了。
可赵慎正值中年,干得又是他擅长的工作。只要在皇帝面前表现的好,一个刑部尚书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那是什么概念?一个条子递到宫里就能见到皇帝的,大明千千万万的官员有几个能做到的。
所以赵慎本人接到这个旨意的时候,人也有些发懵。
他自己觉得或许会是个稍微不重要的岗位,毕竟他确实没有背景。他自己的计划更是相对保守,就是留在京师之后实心办事,三年不行就不五年,总归能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的,没想到机会和挑战来得这么快,而且直接给他加刑部侍郎衔!
而这个时候,朱厚照又已经在宫里亭苑之中召见严嵩了。
“詹秀山案引发了轩然大波,前前后后你都是看到的。赵惠兴刚来,他背景干净,所以各方争斗之下才让他挤了进来。然而话说回来,干干净净在京师很容易寸步难行,你是他的后辈,但你其实能帮到他。”
“另外,朕也不觉得毛语文会无故抓捕詹秀山,这里头是有蹊跷的。这句话你原原本本的告诉他。其他的朕不管,查出什么人,朕都不怪他。”
严嵩有些惊诧于皇帝的话,什么叫查出什么人都不怪他?这不就是变相鼓励赵慎将此事闹得越大越好吗?否则莫名其妙开这个大口子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