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卿说的反弹是什么意思?”
他们两个私下里来乾清宫见皇帝。
“安王造反,边镇震动,臣以为陛下当此时应行怀柔之术,若借此而罪天下王,岂不让人以为陛下手段严苛?”
张敷华年岁很大了,他讲话时老是有一种嗓子眼里的痰咳不出来的感觉。
朱厚照并不生气于臣子们提出反对意见,他知道一言堂并不是什么好事,只要不和他强词夺理,便不会像赶走林瀚一样赶走他。
“朝廷得了那些银子,要么用于振兴边军,要么用于赈济灾民,这于国乃是好事,张爱卿应当体谅朕才是。”
“非是老臣不体谅陛下。陛下可否想过,军屯清理已是……已是……”
老人家说话本就慢,朱厚照着急,“张爱卿,朕的性子你是明白的,有话直说。你过去也不尽是讲好听话给朕的,执掌都察院、为天下御史之首的你,怎么还有难言之隐?”
“是。”张敷华撩着官袍衣角跪了下来,“那臣今日便将肺腑之言、沥血上奏!”
朱厚照抬眼看了眼刘瑾,刘瑾微微弯腰,随后对殿里其他伺候的人说:“都下去吧。”
张敷华叩首起身,沉稳说道:“皇上天质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可为禹汤,雄才伟略,天下臣工皆慑服之。登基短短四年,举百废而绝百弊,我大明粲然中兴可望,其中功绩皆在陛下一振作间而也,千秋万世以后,传之子孙,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皇上清屯圣旨,飞传即到,虽有宁夏反王,但朝廷大军一到,四方宵小遁首,若陛下以此之威,徐徐图之,九边清屯非不可为,如此则焕然与天下更始,边军亦可复往日之威。但清屯所害者,夺将校之利,因而有从安逆者。若陛下此时再夺藩王财货,万一地动山摇,则臣不敢稍想矣。”
张敷华说完以后,乾清宫里有一阵安静。
朱厚照只能听得到耳边老人粗重的喘息声。
“刘瑾。”
“老奴在。”
“扶张爱卿起身,他年纪大了,跪一次不容易。”皇帝摆摆手,面色倒是平淡的。
听到他是这样的心情,不管是刘瑾,还是韩文、张敷华,心里头都安心不少。
“皇上!”张敷华情绪激动,又重重喊了一声。
“朕明白你的意思。”朱厚照说道,“你是想说天下人不能叫朕给得罪了个干净,对不对?”
“老臣肺腑之言,惟望陛下取一言以用之!”
“起来吧。”朱厚照拖了个长音,“你今日讲这番话,朕还是欣慰的。朕虽比不得唐太宗,但愿意与朕讲心里话的臣子,朕,都能容。”
这算是彻底解除了两人的忧虑。
皇帝行事与常人不同,张敷华原本以为今日就要到此为止了,没想到皇帝春风和煦,如无事发生一般。
仅是这点,古往今来便少有帝王能够做到。
“老臣,谢皇上宽恕。”
“没什么宽恕不宽恕,臣子的本职便是要向朕谏言献策。至于你说的这件事本身,朕又何尝不知?只是朕也很难。”
他当皇帝想做一些事情,这不是那么容易的。
虽然已经没有人可以命令他,但是他也受道德等因素的制约,并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
所以做事情,要讲究一个契机。
错过了这一次藩王造反,他可能就再也等不到下一次了。
因为天下总体上是被他治理的越来越好,藩王造反的基础就不在了。
虽然说原先正德年间确实还有一个动静更大的宁王造反。可一来宁王造反的时间是在正德十四年,离现在还有十年呢。二来,做事情尽量还是主动为好,被动的等待,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如果按照张敷华的想法徐徐图之,到时候又找什么理由来限制藩王财富呢?
但是这其中的原因也不好直接和大臣解释。
总不能说,老子就是等着他造反,就逮他这个机会好借机行事。
这种事讲出口就不体面了。
至少不能明说,所以大臣们若不能自己体会,他也实在没好的办法。能自己体会的,你也只能体会,不能说出来。
说出来,皇帝就要翻脸不认人。无凭无据的,你凭啥擅自揣度皇帝心思?
张敷华和韩文倒算是聪明人,给他们点时间揣摩‘朕也很难’这句话,还是能有些眉目的。
皇帝则边叹气边说:“这天下的事,有些容易有些难。你我君臣不能尽挑容易做的事情做,难的事……若是该做,那么也该咬咬牙做了。轻飘飘的便有大明中兴,想来也不是真正的中兴。当然了,倘若江山万一有倾覆之危……那朕也不是提不起三尺青锋。朕相信,两位爱卿也不会弃朕而去。
宁夏的奏疏,朕已经批示回复了。军屯清理不能停,不仅不能停,还要更为彻底的做下去。安化王造反以后,其他各边镇亦有疑虑,但朕都已去旨强调,只要配合军屯清理,并不会砍头杀人。”
这些年来,各镇总兵官他都已经置换完毕,以往不是他熟悉的那些人要么致仕、要么换了职位,军队这个方面,本身就需要注意,朱厚照又怎会不知?
此外,朝廷在对待宁夏总兵姜汉、和副总兵杨英的方式上也显柔和,他们是为国殉难,虽然已经调查出确实占了一些田亩,但一样不予追究,死后荣耀全部配给,就是那些田也留给了他们的家人。
这是没有疑虑和犹豫的。
为国而死,本身就有抚恤。
这两人又都是高官,且在造反之时,他们始终维护正德正统。
如果对这他们皇帝还是不讲情面的话。换朱厚照自己当臣子,他也不要给这样的皇帝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