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入警门

第100章 尸体(1 / 2)

“不,当然不会!”杨文彬似乎被这两个问题冒犯到了,“难道你认为我——”

“那不就是了。”严君黎露出一丝笑容,耐心地说道,“即使这个家庭最后真的会变得不幸,那也不是你,而是案件背后的真相所导致的。而你只不过是个揭秘人,即使真相再如何残酷,你也应该把它说出来,还死者一个公道。”

“可那些生者该怎么办呢?”杨文彬喃喃自语着,闭上了眼睛。

汽车不疾不徐地开往玫瑰郡庄园,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夕阳燃烧在地平线的一角,和一望无际的荒原融为了一体。

玫瑰郡庄园里弥漫着一股沉郁的气息,每个人都在各做各的事情,谁都不开口说话。

“杨医师,严队。”李鸿从屋里走出来,手上拎着三个行李背包,看来是提前帮他们把行李收拾了出来。

杨文彬跟李鸿道了声谢接过了背包,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今天晚上就先回旅馆住了,这几天叨扰了。”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周围只有一片寂静。

杨文彬皱了皱眉,环顾四周却发现双胞胎并不在。他走到于永逸的身边小声问道:“双胞胎呢?怎么没看见他们?”

“英俊少爷好像受了什么惊吓,英华少爷在房间里陪着他。”于永逸停下手中清扫的动作,“先生,您如果要走的话,就快点离开吧。”

杨文彬从于永逸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善,但不知为什么这反而使他增加了勇气。他放大了声音,用足可以让在场所有人听清的音量厉声说道:

“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通知你们!明天早上我希望你们所有人都待在这里,如果任何一个人不在庄园里都会被看作畏罪潜逃!”

马向桃扔下了手里的抹布,语气不满地说道:“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因为去自首的葛天禄并不是凶手,杀害孟阳平和梅晴的凶手另有其人。”杨文彬一字一顿地说道,“明天,我会揭开这一切的真相。”

郊外的夜晚很干净,没有城市的高楼大厦,也没有城市的雾霾和废气。整片天空就好像是悬挂在头顶一样,一抬眼就可以看到漫天的繁星。

李鸿来到小旅馆的阳台上。严君黎穿着一件黑色的大风衣,正站在阳台上缓缓地抽烟。

“严队,杨医师他……没事吧?”李鸿有些担忧地说道,“我总觉得这次的事件里面他有点反常。”

严君黎摇了摇头,吐出一口烟圈:“我也不知道,一定是真相中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吧。”

“严队,你说杨医师有没有可能正在过那道‘坎’?”李鸿问道。

严君黎的表情立刻就绷了起来:“什么坎?”

“你知道的啦,就是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的那个。”李鸿说道,“每个警察,每个罪犯,从那边的世界踏入到这边世界的某个坎。严队你是那位叫雅荷的姑娘,我呢是我的妹妹李丽丽。咱们都是经历了这样的坎,在黑暗和光明之间做出了选择的。但是杨医师……你也知道,他跟咱们真的不是一类人。”

“如果有可能我一辈子都不想让他过那样的坎。”严君黎用力地把烟蒂在脚下捻灭,“可他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

想要追寻光明,必将先深入进黑暗。光与暗向来都是亲密的孪生姐妹。正义与邪恶的分界线有时是那么模糊,稍有不慎就会失足坠崖,在犯罪横生的都市,那些图谋不轨的眼睛露出精光。而他们就像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地扑向光明和热量,哪怕他们并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着光明。

第二天一早,当严君黎和李鸿来到庄园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到了。马向桃僵直地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于永逸象征性地端来茶水,嘴唇抿得紧紧的。年迈的葛天禄被袁承泽铐住双手,格外镇定地坐着。身穿黑衣的孟英华则带着一脸不符合他年龄的阴郁别过头去。客厅里却独独不见孟英俊,以及今天的主角杨文彬。

“孟英俊呢?”李鸿在沙发上坐下,询问道。

“他不舒服待在楼上房间里。”孟英华开口道,一脸的警惕,“我保证他就在房间里,你们会因为这个把他当成凶手吗?”

“不,当然不会。”严君黎说着,一边有些担心地环顾四周。人已经到齐了,可杨文彬怎么还不出现?

“为什么那个天杀的医生还不出现?”有人问出了严君黎想要问的问题,虽然语气并不友好。袁承泽不耐烦地喊起来:“他是不是又想耍我们?要知道上次他——”

还没等袁承泽的话说完,杨文彬平滑的声音就从长廊的一侧飘荡了过来。他游走在回廊中,五指扫过长廊上那些有历史的画像,优哉游哉地欣赏着。

“看看这些画像。出自名家之手,历史悠久。玫瑰郡庄园和代代故步自封的家族,历代的家主。他们都有不同的模样,不同的命运。他们的人生被镌刻成了画卷,一直到了孟阳平。性格决定命运,他也不例外。我知道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焦急地等待着我说出凶手,但别着急,让我先讲个故事,一个十四年前的故事。”

杨文彬缓缓地走过了长廊,一段话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刚好来到了客厅。满厅的人都看向了他,有的带着不安,有的带着好奇,还有人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我们都知道现在的孟阳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酗酒、脾气暴躁,还有家庭暴力,但是十几年前他并不是这样的人。十几年前他富有,有教养,像一个真正的绅士那样。因此他得到了梅晴这样美丽动人的女士的青睐,他们两人很快就坠入爱河了。但这段爱情的好景并不长,因为婚后不久,梅晴就发现自己怀不上孩子。梅晴是那么爱着孟阳平,她极度想要为自己的丈夫延续后代,而孟阳平也十分希望家族的历史可以延绵下去。但想必你们也发觉了,玫瑰郡庄园里由于它长时间封闭的生活,几乎是与现代生活脱节的。本来是去大医院做个检查就可以解决的事情,这对夫妻却坚持着守旧的观念,因此迟迟解决不了。无法生育的痛苦始终折磨着梅晴,她在渴望和压力的双重刺激下开始变得神经质起来。女人的母爱变成了扭曲的欲望,她开始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得到自己的孩子。终于有一天,她酿成了无法挽回的大祸,她杀了一个女人,夺走了她的一对双胞胎并当他们是自己的孩子。”

“什么?不是说孩子们是他们领养的——”李鸿惊叫出声,又被严君黎推了一把,这才闭上了嘴。

“那可怜女人的名字叫作许珊,她是孟阳平的地下情人。孟阳平在得知了梅晴没有生育能力以后,情人的数量就多了起来,而许珊只不过是和他上过床的数名情人之一。但可惜的是,这位女人不幸地怀上了孟阳平的孩子,并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决定将孩子生下来,是一对可爱的双胞胎。一个深夜,许珊抱着孩子冒险来找她的情夫,可恰巧,来开门的却是梅晴。那时的梅晴已经有些精神失常了,她一看到那对可爱的双胞胎就失去了理智,嫉妒、渴望、憎恶淹没了她。梅晴毫不犹豫地将许珊杀害,然后从血泊中抱出了那对双胞胎。孟阳平吓坏了,被杀的女人是他的情人,抱来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掩盖这一切。于是他花了重金封了许多人的口,让社会以为她是失踪。”

“什么?双胞胎是许珊的孩子?”于永逸惊叫出声。

但杨文彬并没有理会于永逸,他在客厅中缓缓地踱着步,凛冽的目光扫过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那件事过去十几年,庄园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为了封口和掩盖真相,孟阳平拿出了大半的家产,家中的生活越来越拮据,而梅晴的病又没有丝毫的好转。这个家庭的崩坏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孟阳平将满腔的积怨发泄到双胞胎身上,一开始他只是打骂他们,但渐渐地,内心早已腐朽的他在打骂双胞胎的行为中获得了快感,并且对长相乖巧、性格活泼的孟英俊生起了欲望。”

“欲望!?”严君黎忍不住打断他,“你是说,那种——欲望?”

杨文彬缓慢但肯定地点了点头:“孟阳平脾气暴躁,性方面的爱好也十分古怪,我想就算是恋童也没有什么可惊奇的。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之后,食髓知味,一次次地索求。恐怕在这个家中这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所有的人都知道。除了……孟英俊自己。他太年幼了,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当身心受到巨大伤害时,为了使身体保持正常机能,人类会选择逃避或者遗忘来保护自己。而这正是孟英俊下意识所选择的做法。他受到的伤害越大,逃避就越彻底。渐渐地,所有这些阴暗的、负面的记忆、情绪都汇集起来,形成了另一个人格,也就是双重人格。”

“我们暂且称他们为阳光面的英俊和阴暗面的英俊,阳光英俊不知道发生在阴暗英俊身上的事,但是他的身体却又有那样的记忆。当有人抚摸他的身体时,他会下意识地尖叫和反抗。所以昨天我不小心碰触到英俊后颈的时候,他才会有那种夸张的反应。”杨文彬转过身来看向客厅中的人们,语气中夹杂了怒火,“你们都知道这些,却没有一个人敢反抗孟阳平,没有一个人想要拯救这个孩子!”

杨文彬盯着这些客厅中巍然不动的大人们,但没有一个人出声,马向桃甚至刻意别过了头躲开视线。

这些人怎么能如此淡漠?一瞬间,有一股绝望向杨文彬席卷而来。

“那就让我们先说说你吧,马向桃!”杨文彬指名道姓。

“什么?我?”马向桃立刻尖叫起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请您再告诉我一次,孟阳平和梅晴遇害的那天晚上你在干什么?”杨文彬问道。

“我……待在我的房间里……”马向桃颤抖着开口,“……在,在睡觉……”

“上半句对,下半句是谎言!”杨文彬冷笑一声,“你没在睡觉,你醒着,在观赏那出杀人好戏。你一定看到了,不然你就不会隐瞒真相。因为你是当年的知情者之一,你知道当年许珊不是失踪,而是被梅晴杀害的。多年后你又拿出这件事情勒索孟阳平。当然了,你这么做有你自己的理由。你在a市有一个孩子,是个男孩,才十二岁。四年前你和丈夫离婚了,法院把孩子判给你的前夫,但你前夫对孩子并不好,而且也没有足够的钱让他过上好日子。你想帮助孩子,所以你需要钱。你的孩子名下有一个账户,每年都会有一个匿名账号,汇去一笔钱,而毫无疑问,那是孟阳平给你的封口费。你一定逼着他设定了自动汇款,这样,只要他不取消设置,每年你的孩子都会得到一笔钱。但是现在不同了,你看见孟阳平被杀了,但是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失踪了。所以你觉得只要你不说出真相,阻止警方调查你就会无止境地得到那笔钱,真是太可笑了。”

马向桃捂着嘴,无声地流着泪,垂下头去。

“然后我们该说说你了。”杨文彬的视线直勾勾地转向了于永逸。于永逸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立刻争辩道:“和我没有关系!我是无辜的!”

“你不是!”杨文彬厉声说道,“你的名字甚至都不叫于永逸。你把自己的旧身份掩埋,改名换姓潜入到这个家中。许兴言,这个名字听起来耳熟吗?耳熟就对了!你就是许珊的亲生弟弟,那个十四年前被梅晴夺子谋杀的可怜女人的弟弟。十四年来你一直在追查,想要查出自己姐姐失踪的真正原因。最后你终于找到了这里,你编了化名,到这家来做男仆。但是你仍旧不确定事实。梅晴已经疯了,孟阳平的口风又很紧。你一直待了两年,却什么都没有发现,直到最近。也许你偷听到了什么,也许你找到了什么证据,最终你确定了真相。你借孩子之手复了仇,却根本不知道那个孩子——那两个孩子,就是你姐姐的亲骨肉。”

于永逸咬紧了嘴唇,不再说话。

“孩子?”袁承泽试探地问道,“难道说是双胞胎……”

终于,杨文彬深呼吸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到了始终沉默不语的孟英华的身上。

“当孟英俊自己不知道自己被侵犯,而庄园里的人都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时,最想要保护自己弟弟的就是他的哥哥。你想救他,你想尽了一切办法,但你只是个孩子,什么都做不了。你早对孟阳平萌生过杀意,但始终没有机会和勇气。你可能并不知道,当你纠结和不甘的时候,有一个人始终在暗处注视着你,观察着你,他想要借你的手杀人,而他也最终推了你最后一把。这个人,就是于永逸。于永逸想为自己的姐姐报仇,却又可耻地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你一定记得,英华。那一天就像往常一样,于永逸被安排照看着你们两个,但他单独把你叫出来,装作十分痛苦的样子,和你谈论孟英俊的事情。”

“‘我听说老爷今天又去喝酒了,恐怕老爷又要对oliver少爷……’

“‘英俊少爷一直在痛苦,第二天醒来,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却怕你担心而不敢开口告诉你……’”

杨文彬垂着眼,平静地叙述着:“这些话一定勾起了你深刻的痛苦吧。有一天晚上,你被人弄醒了,睁开眼睛却看不见任何人,你走出房间,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映入眼帘的是孟阳平强暴英俊的可怕一幕。你再也不能忍下去了,你悄悄地走下楼梯,不知为何餐桌正好有一把被磨得十分锋利的菜刀,你拿起它,对准孟阳平的脑袋就是一刀。他在挣扎中掉了钱包和怀表,你又奋力砍了两刀才把他杀死。孟英俊晕了过去,而你正在恐惧中思索怎样处理尸体时,疯掉的梅晴从房间里向你扑来,而你为了自卫不得不反击,而误杀了梅晴。剩下的我们都知道了,你连夜把尸体埋到了花园。而孟英俊第二天醒来之后,仍旧什么也不记得。”

孟英华的眼睛里空洞着,不发一语。

“而你,于永逸。”杨文彬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你挑唆了一个孩子去犯罪!你照看着双胞胎,与他们关系最好,你深知英华会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你把菜刀磨得无比锋利,然后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再在恰当的时间叫醒他,然后你就可以优哉游哉地观赏这一出杀人好戏,以一个孩子纯洁的灵魂作为代价。”

“但我……我不知道啊!”于永逸终于在杨文彬的攻击下崩溃,他抱紧了脑袋号啕大哭,“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孩子,老天啊,姐姐,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孩子啊!”

在于永逸崩溃的哭声中,杨文彬的声音再度无情地响起:“孟英俊杀死了孟阳平和梅晴,拖着他们的尸体浅浅的埋到了后花园里。那么又是谁把尸体挖出来,埋到了更远的钟楼底下呢?”

“是我。”不等杨文彬说完,葛天禄就沉着地打断了他,“是我将老爷和夫人移到钟楼去的。”

“葛爷爷!”孟英华叫道。

“我知道是英华少爷杀了老爷和夫人,因为那天我并不是去购置家具,而是开车送老爷去夜店。老爷喝醉了之后也是我将他送回来的。只是我注意到庭院里的玫瑰丛枯萎了,因此在庭院中停留了一会儿,没有随老爷一起进去。但是当我回头时我看到了一切。那惨状,那鲜血,那是我一辈子见过最可怕的场景……可我不能让少爷们被捕,他们身上流着古老家族的血液,他们是继承人。我为这座庄园工作了几十年,我不能看着它就这么毁于一旦。我挖出了尸体,把他们远远地移到了钟楼。我太老了,也太傻了,我以为没人知道这一切,我以为只要这样隐瞒就能挽救一切……”

“葛爷爷!别说了!”孟英华猛地站了起来,他稚嫩的脸上有着不属于他年龄的悲伤和绝望,“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杀了我的父母……别再掩饰了,这就是事实,我恨他们,我想杀了他们,我……一切都是我做的。”

孟英华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喃喃自语。忽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对着众人,大声喊道:

“我杀了两个人,我还可以杀更多!有人想尝试一下吗?”

这一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杨文彬更是冲过去拦在了他面前:“冷静!英华,放下刀子!”

“离我远点!别靠过来!”孟英华用力地挥舞着水果刀,驱赶着试图靠近他的杨文彬,他的眼角氤氲着泪水,“我知道我罪无可恕,这座庄园是有诅咒的,没有人可以拯救它,也没有人可以拯救我们!我恨这个地方,我用我一生都在恨这个地方!我不后悔杀了那个恶心的男人,我也不后悔保护了我弟弟!”

“英华,别干傻事!”严君黎也从沙发上站起来,冲男孩叫道,“听着,事情还没有那么糟,你可以先放下刀子,然后我们好好谈……”

就在这时,从楼上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然后紧接着是一声大喊。

“孟英俊!够了!”

只见楼上的房门被撞开了,房间里踉踉跄跄地走出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他与楼下的男孩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的身体还站得不是特别稳,仿佛随时都会摔倒。

“不可能……安眠药的药力应该还没有过去才对啊。”手中拿着水果刀的男孩惊呆了,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