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也跟着笑起来,将人送到殿内,催他赶紧洗漱睡觉。刘隆忙完,躺在床上,想起刚才与母后所言,顿感尴尬,但并不后悔。
世家之事,看起来很遥远,但稍加懈怠,一旦形成世家,至少要用二三百年的时间去消化湮没。
秦末陈胜就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到了魏晋南北朝就退化成“公门有公,卿门有卿”的局面,不能不让人唏嘘。
撕开魏晋风流的表象,就会发现下层百姓的痛苦与煎熬,无论是没有人身自由的部曲奴婢,还是朝不保夕的自由编户。
世家大族几乎将世间的美好都撷去了,高官厚禄、锦绣绮罗、肥美甘脂、仰慕钦羡……
百姓能落下什么呢?或许只有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的温暖吧。
东汉是世家大族发展的滥觞,刘隆既然知道了,那就必须要做出努力。
他蓦地坐起来,江平被惊了一下也跟着起身,问:“圣上,你要起夜吗?”
刘隆摇摇头,说:“我要写一些东西。”
江平闻言起身点灯,刘隆披着大氅,抓着铜扭把砚台打开,里面墨汁凝涩。
江平伸手就要去研墨,刘隆阻止了他:“只写几个字,不必费力。”
摊开一张白纸,刘隆在上面写下“世家大族世卿世禄”八个字,仔细吹干,细心地折叠起来。
刘隆让江平把红漆匣子拿下来,自己将这张纸放在匣子里。江平将匣子锁上,重新放到柜子上。
灯又灭了。
刘隆躺下正要入睡,江平突然问了一句:“圣上,值得吗?”
江平的耳力极好,刚才皇帝与皇太后的谈话他听了七八成,自然明白皇帝写下这几字的意思。
刘隆一愣,随后明白江平说的是什么,说:“总有人要去做吧,而且如果是我去做,事半功倍。”
江平沉默了一下,说:“我会永远跟着圣上的。”
刘隆听到这里,心中一暖,寒夜和黑暗带来的孤独和寂寥一扫而空,侧身转头对着江平的方向,道:“我比你小,你要活得长一些。”
“嗯。”江平重重道:“睡吧,不然圣上以后会长不高的。”
“哦……”
前殿的灯,暗复明,明又暗。
后殿,邓绥在刘隆走后,内心依然在激荡。她没有想到隆儿的眼光竟然如此的敏锐和长远,更难得的是他心地仁善。
大汉何其有幸!
邓绥不是两位帝皇之间过渡的工具人,也不愿意做工具人。如今在政坛拨弄风云这么久,邓绥也有自己的政治抱负。
这一刻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遥远,邓绥仿佛透过时间的长河,看到河那头依然有自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