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黎衍楞了好一会儿。
这是周俏搬过来的第一天,他和她就从下午吵到了晚上。下午时周俏服软了,但晚上没有,不仅没服软,还吵得特别起劲,眼睛睁得圆圆的,巴掌肉鼓鼓的,连着三声“蛮不讲理”都把黎衍给说懵了。
真的是自己蛮不讲理吗?
黎衍回忆起吵架的起因,仔细想想,周俏的确没什么错,那他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呢?哦,是了,周俏说他和宋晋阳有仇,让他们自己解决,别扯上她。
只是,他和宋晋阳真的有仇吗?
黎衍和宋晋阳的矛盾起始于沈春燕和宋桦交往之初。
那时候黎衍高一住校,只有周末会回家,每次他回家,沈春燕就会回到永新东苑陪他两天,平时她已经和宋桦同居了。
沈春燕直到四十多岁才找了新男朋友,黎衍很理解,又觉得宋桦人还不错,就只希望母亲能开心幸福就好。
可惜宋晋阳不是这么想,十年前他也就是个中二少年,家里突然多了个陌生阿姨,试图取代“母亲”的地位,宋晋阳一下子接受不了。
他没少给沈春燕使绊子,比如打死都不吃她做的饭,放学回家就关进房间不出门,对着她说话就冷嘲热讽、夹枪带棒,还把沈春燕买给他的衣服故意丢掉……
沈春燕没把自己在宋桦家受的委屈告诉黎衍,但单亲家庭的孩子天生敏感,黎衍看到沈春燕偷偷地哭,套了几句话就猜到是怎么回事。
黎衍气得不行,想到的解决方法就是冲到宋桦家,把宋晋阳揪到楼道里狠狠地打了一架。
黎衍年纪比宋晋阳小,个子却比他高,力气也比他大,那一架打到后来,他把宋晋阳摁到了地上,自己骑在他身上,拳头抵着他的脸,咬牙道:“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欺负我妈,就等着去配假牙吧。”
宋晋阳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却被他压得动弹不得,黎衍最后拍拍他的脸,起身掸掸衣服,潇洒地大步离开。
回到自己家,沈春燕看到黎衍脸上的淤青和擦伤,吓了一大跳,黎衍也没多说,上前就用力地抱住了母亲。
十六岁的他已经比沈春燕高大半个头了,在她耳边说:“妈,要是姓宋的那家人再欺负你,你就回来,咱不看人脸色。等我大学毕业工作了,我会赚好多好多钱,到时候我养你。”
沈春燕愣了半晌,最后在儿子怀里哭了起来。
——我会赚好多好多钱,到时候我养你。
现在再想起这句话,黎衍自己都觉得臊得慌。
后来,宋晋阳就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但他和黎衍见面时依旧互相不对付,没再打过架,互喷互损是日常。两个半大男孩你一句“傻逼”,我一句“二货”,吵得宋桦和沈春燕脑壳疼,干脆就不怎么让他们碰面。
彼时黎衍是个骄傲又嚣张的小少年,成绩比宋晋阳好,个头比宋晋阳高,长得也更帅,宋晋阳除了嘴巴比他贱,他哪哪儿都瞧不上自己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哥。
高考时,宋晋阳的成绩虽不如黎衍,上a大有些困难,但考个钱塘其他的本科院校是绰绰有余,可他执意要去外地,最后去了北京念大学。大学期间,黎衍每年也就见他一、两回,两人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大四毕业那年。
宋晋阳说他要留北京工作,宋桦起先不同意,宋晋阳直接签了就业协议,表明决心。
他为什么又会回钱塘呢?
黎衍想起来了,是因为自己出了车祸。
他出事以后,宋晋阳就毫不犹豫地和签约单位解了约,回到钱塘找了新工作。
那段时间的记忆对黎衍来说有点模糊,还很混乱,他一直待在医院,每日每夜都在遭受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煎熬,哪里有空余的脑细胞去想别的事。
总之,等黎衍的身体状况趋于稳定时,宋晋阳已经在钱塘上班了,他去过几次医院,但黎衍不愿意见他。
两人见面就吵架,宋晋阳这人像是没得同情心,别人对着黎衍都是顺着让着,就怕刺激到他,只有宋晋阳,整天腆着张“幸灾乐祸”的脸,说几句扎人的话,吓得沈春燕对他下了逐客令,明令禁止他再去探望黎衍。
啊……连这些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
黎衍有点恍惚,他不是傻子,心里清楚得很,这些年宋晋阳和沈春燕处得不错。十年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宋桦和沈春燕都不是会作妖的后爹后妈,而宋晋阳……宋晋阳也会变成熟啊。
好像只有黎衍,还生活在一个又黑又深的旋涡里,怎么爬都爬不出去,看不到一点光,每天就只是活着而已。
——
周俏打开自己的行李袋,找出干净床单和枕头、被子,铺到次卧的单人床上。
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可达鸭毛绒玩具,捏一捏,亲一口,摆在自己的枕头旁,对着它说:“呆瓜,我们又搬家啦,这是我们的新房间,你喜欢吗?”
可达鸭瞪着一双呆呆的眼睛看着她。
周俏微笑着拍拍它的头,起身继续收拾衣服。
沈春燕给她腾出了半个衣柜,足够她放衣服了,把内衣裤整齐地码到抽屉里,又把秋冬装整理好,周俏拿了些换洗衣裤和洗漱用品,去洗手间洗澡。
她盯着那个矮矮的洗脸台看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的牙杯、牙刷摆到了黎衍的杯子旁。
他的杯子是白色的,牙刷是蓝色柄的,刷毛都已经压弯了,可能是懒得换。周俏的杯子嫩黄色,是一个小黄鸭的造型,肥嘟嘟得很可爱。
她自带了几个粘贴挂钩,把自己的毛巾挂得离黎衍的毛巾远远的,又把自己的洗面奶、沐浴露和洗发水在淋浴间架子上一一摆好。
架子不大,瓶瓶罐罐一多,就显得有点挤。
周俏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和黎衍真的住在一起了。
生活真的是充满了意外啊。
周俏洗完澡,又洗掉了自己的内衣裤,晾到自己房间窗外的雨棚下。她研究着那雨棚,晴天晾衣不成问题,要是下雨可不行啊,只能晾在室内,这室内也没地方好晾,难道真的要晾去阳台?
想到自己的小内内挂在黎衍卧室外的阳台上,周俏就觉得那画面实在太一言难尽,叹口气,只能希望老天爷少下几场雨。
要么,去淘宝买个最简单的落地晾衣架吧。
累了一天,周俏早早地就睡下了。
黎衍后来没再出过房间,周俏想起他没吃晚饭,也没洗澡,心想他平时就是这么过日子的吗?怪不得瘦成了这个样子,长期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明天再问问他吧,要不要一起搭伙吃饭。
今天她实在不想再理他了,搬过来的第一天,两个人就吵了一架,周俏也是醉了,要是天天这样鸡飞狗跳地吵架,她寿命都要短几年。
打开手机,继续看昨日霜降的扑街小说,这已经成了周俏每晚睡前的必做功课。
她还在看《1》,那是黎衍的处女作,一百多万字,文笔有些生涩,但逻辑和情节设置还可以。周俏看得津津有味,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么差,有些桥段还挺有趣,只是男女主人设不太讨喜,看了让人烦。
周俏很喜欢其中一个个性鲜明的配角,可惜黎衍着墨不多,让她觉得很不过瘾。
看了大半个小时,周俏困了,丢开手机,把可达鸭抱在怀里,喃喃道:“呆瓜,神奇不?这是阿衍睡过的床哦,我们睡觉吧。”
“阿衍,拜托你明天别再发脾气了,晚安。”
——
周俏应该是睡觉了。
黎衍盯着房门,外面已经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凌晨一点,他毫无睡意,一方面是要码字,另一方面是因为,他非常饿。
午饭吃了一碗速冻饺子,后来除了喝水就什么都没吃了。
现在出去弄东西吃一定会发出声响,如果他一个人住,倒是无所谓,可周俏睡觉了,黎衍不想弄得太吵,好像他是故意在找茬。
空着肚子抽烟让人头晕,黎衍在阳台上随便抽了几口烟,就灭了烟蒂,拿起手机,发现张有鑫给他发微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