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今天根本没敢抬头看,不知道那对她动手动脚的狗官是美是丑。性格不是有点冷,是很粗鲁,看上去很草菅人命。
“他叫什么?”
“楚青崖。”
燕拂羽虽不问时政,却也听过这个大名,嘴唇微张:“你说的,可是内阁楚大人?”
江蓠一鼓作气,胡诌:“娘,他虽然性子有点冷,但品性没什么差错。本朝以孝治天下,你要是跟他爹娘说指腹为婚,他不得不从。”
燕拂羽更为震惊:“他竟是顾姐姐的儿子?”
当年白云居里有宫、商、角、征、羽五位名噪一时的绝代佳人,燕拂羽曾救过顾清商一命,当时两人都未婚先孕,关系极好。顾清商的男人赠了她一对鸾凤小球,后来白云居来了个看相的先生,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必定大富大贵。为报燕拂羽的救命之恩,顾清商便指腹为婚,后来燕拂羽嫁到永州,丢了第一胎,也与远在京城的顾清商断了音信,再后来听闻了她的死讯。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二十六年过去,小辈竟有这等缘分,想来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江蓠道:“娘,楚大人的生母已经死了,他一生下来,就被人抱到璧山县丞楚少棠家里养着,他养母就是白云居里的柳兰宫,也是你当年的好友。”
燕拂羽大为感慨,沉默了半晌,“我死前若能再见兰宫一面,也无憾了。”
“你说什么呢!”江蓠埋怨,强压下悲痛,“楚大人的父母三天前来永州探亲,自有一栋宅子住着,就在金水桥西边第三家,我想让你去提亲。”
燕拂羽此时却静了下来,细细端详着女儿。
“阿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娘?”
过了很久,江蓠点了点头,眼里渗出水光。
燕拂羽却不在意,将她一缕发丝捋至耳后。
“娘只问你,你嫁给他之后,能不能让自己过得快活?”
江蓠把哽咽压在了喉咙里,直直望着母亲,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我能。”
“好,那娘选个吉日,就去提亲。”
江蓠忍不住道:“娘,我想就在十五天内,迟了……迟了我怕他不要我。”
这十五天,楚青崖都被锁在贡院里监督阅卷,要等下月初一才能出来。
秋兴满要把她卖了顶罪,可她江蓠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撼不动楚青崖这颗大树,也没想让这从里到外都冷透的人对她发慈悲,却可以把他当个靠山,或者把他也拖下这潭浑水。
要死一起死,谁叫他倒霉,撞上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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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楚阁老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第3章 红鸾动
“阿嚏!”
八月的天气忽冷忽热,贡院文署内,打喷嚏的声音此起彼伏。
“楚大人贵体倒无恙。”
玄英抱着信鸽走到暖阁前,一本正经地搭话:“那是因为咱们阁老没人想。一大帮人锁在这儿半个月,谁家的夫人孩子不想早日和他们团聚啊。”
“玄英,什么信?”冷冰冰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他在帘外拆开草草看了,眼睛忽地瞪大,“大人,老爷夫人和小姐——”
楚青崖本就被屋中一帮老臣叽叽呱呱的谈论弄得烦躁,一听又是家书,掀开帘子低声道:“就这半个月工夫,什么事值得三天两头说?定是长姐有孕,要我录榜后去探望。再收到信都留着,这是官署,不是我楚家的花园。”
“大人且容我说完!”
“是家务就退下,是公务再来禀。”
玄英只得摸摸鼻子,“小人告退。”
走时摇了摇头。
楚青崖不觉得抽屉里一沓子家书有看的必要,人上了年纪,话就奇多,连一日三餐都要分三句描绘。与之相比,他宁愿读阅卷官们选出的甲等试卷,有几篇确实文采斐然,立意新颖。
回到书房,一张紫檀大桌上分门别类堆满了卷子。这些试卷经过收掌、弥封、誊录、对读,最终送到考官案头,此时两位主考、四位同考正吭哧吭哧地翻阅,拿朱笔批注,忽有一人拊掌怒道:
“真是狡辩,等拆了封条,老夫定要把这小子找出来,好好教训他一顿!”
阅卷官都是斯文人,极少辱骂学生,还是头一回出此恶言。这动静引得其他人围上来,将那篇策问从头看到尾,又一个老翰林拈须道:
“有理有据,写法独树一帜。”
俄顷,六个考官便分成两派吵作一团。争辩半天无果,转头见楚青崖一人坐在梨花椅上闲闲地品茶,乌发玉冠清静自若,最年长的考官便有些不悦,唤他:
“小阁老,你来看看这篇策问,年轻人的思路兴许和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同。”
楚青崖听了这称呼,眉眼一跳,放下茶杯。身为总提调,他本就有督查考试各个关节之责,只得起身往桌前站了,立刻有人给他让座。
他刑狱出身,素有酷吏之名,可往窗前振袍一坐,便如文曲星君投了凡胎,通身都是读书人的清贵气象。这时众人才想起来,面前这位不仅是先帝钦点的阁臣,还是当年那个十五岁便中解元的天纵奇才。
弘德元年的春闱殿试,若不是有人作弊,他取了三鼎甲也未可知。但谁又能说,状元郎的官途比他顺畅呢?十年岁月弹指过,昔年名动京城的少年已成朝廷重臣,光阴没有磨砺掉他与生俱来的锋芒,却将金水炼成钢,美玉铸成剑,钢锋所指,一往无前。
楚青崖拿过那张试卷,不动声色地通篇浏览,十五张纸写到最后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