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失心疯了,竟这般侮辱大长公主!”
“污蔑皇亲,其罪当诛!”
“目无礼法,世风日下……”
“是谁敢在御前喧哗!”楚青崖蓦然转身,“哗”地一甩袖子,高声道:“身为朝官,当严守朝纲,身为御史,当纠察罪人,陛下还未下旨定论,你们就急着钉本官的棺材板?哪位明镜高悬的大人是火眼金睛的,哪位神机妙算的贤才是明察秋毫的,哪位德高望重的肱股是想踩着本官青史留名的,都站出来,本官让你在她身边当刀笔先生,一个时辰的朝会让你说个够,下朝去刑部拿了尚书印,坐在衙门里量本官的刑、断本官的案,有甚捕风捉影的大小事都往案卷上写,如此才不负你们千古流芳的清誉!今日本官就当着陛下的面肃清叛党,此人便是唆使萧铭造反的罪魁祸首,来人,先将她擒住!”
身后的玄英鬼影般冲上前,“砰”的一声,未出鞘的长刀被王总管架住,弹指间两人过了几招。御座上的萧泽睁大了眼睛,又是紧张又是兴奋,看得聚精会神:
“你们别打架了!别打!”
薛阁老明知楚青崖会在朝堂上发难,却没想到他这么硬来,撑着一把老骨头去护小皇帝,被这孩子拉开:“先生,他们武功好厉害,你快躲到朕后面去,怕伤了你。”
如此,那两人才双双作罢,沉着脸退回自家主子身边。
“楚青崖,你放肆!”大长公主猛地站了起来,“谁敢动本宫,谁就是谋逆犯上,罪当凌迟!你莫要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从干江夙夜兼程赶回京师,是要把知晓你身世的最后一人除掉,本宫今日就算在慧光寺念佛,你恐怕也要花言巧语让陛下一杯鸩酒毒死本宫!幸亏本宫诚心礼佛多年,昨夜释迦摩尼托梦,让本宫提防你在朝堂上惑乱君心,所以本宫才顶着干政的骂名赶来主持大局,你果然按捺不住,恶人先告状!”
她走下台阶,王总管紧跟其后,低头不语。
“萧宝渝之死,明明是齐王部下眼见事败,在自尽前弑主。你说本宫和萧铭行乱.伦之事,说本宫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说本宫一介妇人乃叛党之首,何其荒唐,何其毒辣!分明是你意图造反,怕本宫在陛下面前说出真相,反咬一口。什么南浦翠玉,本宫一无所知,萧铭贵为亲王,难道没有这样的玉,要从本宫这里拿?”
大长公主巡视一周,见臣子们被楚青崖骂得个个心虚,暗自咬牙,面朝小皇帝,一字一句道:“陛下,你父皇知道,齐王知道,本宫也知道,还有驾崩的、薨了的那几位都知道——楚青崖是楚家捡来的养子,是你祖父宣宗最小的儿子,因八字克亲,只能养在宫外!”
若说刚才楚青崖的指认是晴天霹雳,她这番话就是一串炮仗,将冷静下来的百官炸得天灵盖都飞了,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薛阁老惊愕地张大了嘴,小皇帝“啊”地叫了一声。
“本宫和几位兄弟向父皇发过誓,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就当他是个外姓人,可此人狼子野心,从先帝那里得知自己的身世后,竟利用他的信任,勾引先皇后,毒杀先帝,将国中有兵权的亲王郡王一一除去,好帮他自己篡位!若不说出来,天下人还以为他是个为朝廷肝脑涂地的忠臣、百年难出的将相之才。古有帝王让位于权相,今有你楚青崖辅政暗藏祸心,本宫就替先帝讨个公道,在奉天门前说个明明白白,让百官看清你的真面目!”
大长公主激烈地喘了几口气,对小皇帝道:“陛下,此人犯过的滔天罪行,不可一一道来,本宫只捡最要紧的说,也是近日才查证完的。自从先帝走后,本宫越想越心惊,楚青崖将他的死因推到别人身上,前年腊月他从江东平叛回来,执意冒大不韪验尸,实则是毁灭证据。本宫带了三名证人,就等在宫门外,请陛下先押住楚青崖,当庭召见他们。”
萧泽下意识看向垂袖而立的楚青崖,他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愤怒,始终冷若冰霜,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薛阁老要发话,被萧泽举起一只手掌止住,“楚先生,等朕见完他们,便可还你清白。”
他挥挥手,御前侍卫立即将楚青崖和玄英团团围住,一人上来卸刀。
“赐阁老坐。”萧泽又补充道。
大长公主唇角勾起一抹笑。
“玄英,把刀给他。”楚青崖负手道,“本官倒想看看,殿下找了哪几位神通广大的高人作证。”
“宣人证——”太监尖细的喊声次第传出午门。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第一个人就被侍卫带进了殿,是个穿僧衣的尼姑。
这尼姑颇有年纪,显然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一路畏畏缩缩地走来,到了丹墀前扑通一跪,慌里慌张地叩拜了,抬起一张歪眉斜眼的紫膛色脸,合十的双手都发颤。
“你可认得她?”大长公主问。
楚青崖闲闲地坐下,睨了她一眼,“不认得,约莫是您从庵里千挑万选出的的剃了头的凤雏先生。”
大长公主道:“陛下,这是京城桑芦庵的比丘尼净尘,桑芦庵乃是楚青崖生母所葬之地。净尘,你将看到的事说来,莫要害怕被他报复,有陛下给你做主。”
那净尘先是抬头看楚青崖,面露讶然,手指拨弄着佛珠,而后又低下头去,嗫嚅着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小皇帝偏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这位师太,你大点声,朕听不见。”
净尘提高嗓门:“回陛下,贫尼在桑芦庵修行了二十年,是在墓园里锄草的。这位穿红袍的大人虽不认得贫尼,贫尼却已见过他数次了,只略打过照面,不知竟是当朝阁老驾临庵堂。他第一次来祭拜母亲顾氏夫人,是弘德元年的清明节,后几年也带着祭品来,不是清明就是冬至,很是孝顺。因他穿着寻常人的衣裳,起初贫尼只当他是城里的富户公子,可后来听到他对着墓碑念叨,说什么‘知道了生父’、‘皇帝薄待他’、‘当侍郎不公平’……他还说,说——‘若有机会,去金銮殿上夺了位,这才不负天家血脉’……”
话未说完,众臣哗然。
楚青崖屈指叩了叩紫檀椅的扶手,“净尘师太,莫不是本官每年上坟给庵里的香火钱没发到你手里?还有什么怨言,一并都说了罢。只要犯了欺君之罪,说一句和说两句没差别,难道你有两个脑袋可掉?”
净尘打了个哆嗦,却伏下身再拜:“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说的都是真的,当时听了,只是吓得念佛,若非上个月殿下派人来查问,这事儿贫尼绝不肯说出去,要是叫阁老知晓,贫尼性命不保。”
“好一个修了二十年佛,把性命挂在嘴边的师太。”
楚青崖拍了拍手,心思电转,已想了百八十种法子诈她的话,但又好奇那女人另外的牌,便忍住了。
萧泽怀疑地问:“师太,你看到的人确是楚阁老?”
“善哉,阁老形貌出众,一般人只要见过,都能记得住。他每次来祭拜都只带两个随从,其中一个就是旁边这位黑衣的大人。”
大长公主道:“陛下可还有话问她?”
萧泽想了想,如实道:“朕想不出来了。”
众臣若有所思,大长公主让尼姑退至一旁,宣了第二名证人。
当那名穿着黄鹂补子官服的男人走近,楚青崖把手收回袖中,嘴角的冷笑不知不觉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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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登闻鼓
“微臣张桓,是钦天监负责占定天象吉凶的五官保章正,叩见陛下。”
大长公主从怀中掏出一幅五彩提花锦缎,呈给小皇帝:“这就是当年陛下祖父亲笔所书的旨意,令钦天监正批婴儿八字。”
“确实是宣宗留下的墨宝。”
薛阁老凑近细看,眉头皱得更厉害,朝中不止他一名四朝老臣,若是回忆起当年宣宗的样貌,就会发现楚青崖眉眼和他生得相像,但两人气质迥异,而且楚青崖十五岁进京时,宣宗已经驾崩了,因此多年来压根没人想过这回事。
那绿袍小官道:“元凤年间的钦天监正是微臣的伯父,他老人家已登仙数年了,因他无子,便将微臣养在膝下。去年秋天殿下召见微臣,问起一桩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微臣不敢隐瞒,将家中库房里用金丝楠木匣子收藏的圣旨拿出,交予殿下。圣旨写的是宣宗命伯父为一名新生的皇子推演命盘,但究竟是哪位皇子,微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