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须先生看那榜上的名次,用正楷清清楚楚地写着“第三名江蓠,直隶盛京府人”,他就像吃了颗没熟的杏儿似的,又酸又涩,非得吐颗扎嘴的杏核出来:
“我听说去年有个会试排名靠前的贡士被楚阁老发现作弊,流放三千里了呢。”
柳夫人这才正眼看他,“哦”了一声,“我们家孩子肯定不会。”
胡须先生又对楚少棠呵呵道:“小弟只是想起这事,没有要扫兴的意思。贤兄啊,你亲生儿子没考好,认养的却考了第三,实在是祖坟冒青烟,羡煞我也!”
楚少棠好脾气地拱手道:“同喜,同喜。中榜的是在下的儿媳,所以和我们不是一个姓。”
周围的喧哗顿时消停了,人人都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楚少棠又道:“鄙人姓楚,犬子不才,就是那个把去年会试排名靠前的作弊贡士流放三千里的官,弘德元年忝列进士出身。”
胡须先生呆了片刻,霎时出了一背冷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道:“小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抬起头来时,那夫妇俩已经走出丈远了。
嘈杂的议论不可避免地响了起来。
“……怎么可能?女人能考这么好?”
“好像是有个诰命夫人参加了会试……这姓江的考生就是她?!楚阁老才破了谋逆大案,会不会是陛下授意排的名?”
“《春秋》的经魁啊,没搞错吧?还排第三?”
柳夫人忍不住回头道:“你们怎么敢胡乱揣测陛下?十五个同考官、两个主考官里都没有犬子,卷子也是糊名制,排名之前都不知道是谁写的,怎么授意?”
话虽如此,叽叽喳喳的私语还是不绝于耳。
夫妇俩相视一眼,走回去。
这下马车旁的缁衣卫头大了,这俩要是和人家吵起来,那可不知要耽搁到什么时辰,柳夫人吵架的功力可是比大人还深的,劝都劝不住!
他哀叹着把斗笠压低,徒劳地叫了一声:“老爷,夫人,少夫人正在家等着您二位呢!”
“不忙,我今儿非得和他们讲讲道理不可,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贡院外唇枪舌战的同时,刑部衙门也极为热闹。
楚青崖一大早画完卯,坐在值所里,叫杜蘅倒了杯茶,心不在焉地托着腮看邸抄,桌上的案卷都摆倒了。左侍郎进来问他南越人谋逆的结案书什么时候送到大理寺覆核,他满脑子在想自家夫人考了多少名,要不要悄悄溜去贡院看一眼,晚上爹娘来家吃什么菜……
总之心思都飞了。
越等越焦急,他记得弘德元年自己考了倒数第三,礼部的报录人就那么几个,挨家挨户送到他住的客栈都第二天傍晚了,那捷报帖子他一眼都没看,就叫小厮送回璧山了,家里倒是当宝贝一样收着,他爹还故意揣在袖子里,在县令面前不小心掉出来。
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他喝完一壶茶,实在忍不下去了,站起来整整衣袍往外走,已经想好了开溜的借口,一开门,跟杜蘅撞个满怀,这孩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在地上狠劲儿跳了两下,扯着嗓子激动得都破音了:
“中啦!中啦!夫人中啦!是第三啊啊啊啊!!”
楚青崖眼睛一亮,攥着杜蘅的手,大笑着也在地上蹦了两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能中!第三?哈哈哈哈!帖子呢?”
走出几步,他才发现院里还有旁人,那些抱着文书的小官们从未看过上峰如此失态,一个个都僵成了石头,左右两个侍郎的脑袋从窗户里“嗖”地缩回去,随即快步走出屋子,满面堆笑地拱手: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霎时整座院子都传遍了奉承之声,楚青崖走出院门,忽觉头顶空落落的,闪身跑回屋,扯过乌纱帽戴上,咳了一声,昂首阔步地跟着杜蘅去前院,嘴角得意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
“礼部才派报录人来送捷报,在茶房歇脚呢,说本该送到家中去的……”
杜蘅几句话把事儿说清了,原来这捷报照例都是送到贡士的落脚处,按名次从前往后发,但会试头一次有女考生,帖子上既定的称呼错了,报录人填了名次就送到刑部来,求阁老指点,重写一封。
楚青崖赏了那报录人十两银子、一罐上好的茶叶,坐在椅上定睛细看,四寸长、三寸宽的金花帖子用方方正正的墨字写着:
【捷报
贵府xx老爷x名x
丙申科会试中式第三名经魁】
“老爷”二字是礼部提前写好的,前面的空白应填考生与府上的关系。
楚青崖笑道:“你将老爷改成夫人,‘贵府夫人江名蓠’。”
报录人收了赏钱,躬身道:“小的与阁老非亲非故,贱笔不敢书夫人芳名,请阁老在帖子上写了罢。”
楚青崖将笔墨递给他:“本官要是替她写,就没意思了,非得礼部的人来写不可。”
报录人这才提笔,将落字时,听他道:“等等。”
楚青崖屈指在桌面上叩了两下,眉梢染着笑意,“你就写:‘贵府女老爷江名蓠’。”
报录人依言将新帖写好,眼前刮过一阵风,再回神时,手里已空了,屋中没了人影,外头响起“灰律律”的马鸣,还有一道轻快含笑的声音:
“杜蘅,跟他们说我带着结案书去大理寺找卢少卿了!”
“好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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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不仅上班摸鱼还翘班
本文设定科举频繁,所以一次录取的人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