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瞳孔雀蝶多次落在程相儒身上,那应是它寄托了龙婆的遗憾,在替龙婆轻轻抚摸程相儒。
龙婆留下的最后一口气,是为石番留,应也是为程相儒留。
四瞳孔雀蝶不让合棺,则应该是完全在等程相儒。
说不定,《驱邪卷》中的内容,也是程志风从龙婆这里学的。
程相儒感到全身忽然无力,缓缓屈膝,跪在了龙婆坟前,双手撑着地面,看着地上的野草和山土,脑中一片混乱,所有理过的思路又成了乱麻。
石番走过来,站在程相儒面前,抬手用袖口抹掉眼泪,抽噎道:“其实,在东北那座地宫里,我对你们都说了谎。我不是要去找金剑,我要找的是你。没能见过你一面,才是婆婆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但我是真没想到,婆婆明明从没见过你,甚至只从你爸那里见过你小时候的照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
“你先别说了!”程相儒大声打断石番,他双手抓紧掌心中的草和土,肩头微微颤动,想哭,却挤不出眼泪,整个人的情绪完全错乱了,以至于他脑中一片空白,反应变得前所未有的迟钝。
他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在这种时候,在龙婆的坟前,石番完全没有理由和必要欺骗他。
可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为什么……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程相儒没有抬头,他忽然发现此时的阳光很刺眼,只有跪在这松软的地上,他才感到踏实。
“没有机会,而且,就算有机会,我和你说了,你也不会信。不是吗?”
“你让我先静一静。”程相儒缓缓闭上眼睛,眼泪终于一颗颗地掉了下来,打湿他面前的土地,浸向地底深处,寄托了他的悔恨和悲痛,更寄托了他的哀思。
“那我们一起吧。”石番说着,跪在了程相儒身旁,趴下了身子,额头触碰地面,久久不起。
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冷萤本来正架着一个弹弓瞄准了石番,只待石番显露出想要伤害程相儒的举动,她就一发石子打过去,送石番去给他婆婆陪葬。
可当她看到石番也跪了下去,并跪在程相儒的身边时,她放下了弹弓,疑惑地抬手挠了挠头。
她看不懂了,这俩人干啥呢?咋磕完头还不抬起头来啊?而且,有必要并排跪在那里拜吗?
这是拜祭呢?还是拜堂呢啊?
第128章 最后一面
程相儒不知道自已跪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浑身酸痛,身体上的痛苦才终于冲淡精神上的冲击。
他给龙婆重重磕了三个头,才起身,但起不来,于是他仰面朝上躺在了地上。
石番也是跪得双腿几乎没了知觉,于是他也学着程相儒的样子,磕了三个头,翻身躺在了地上。
远处树上的冷萤看到这一幕,有点着急,心说该不会是拜堂结束,这就要入洞房了吧?这路子也太野了!
程相儒望向上空,满是翠绿嫩芽的树杈间,苍穹湛蓝,白云流动,有鸟振翅飞过,有虫嗡鸣盘旋。
他之前还想过,自已可能无法感同身受到石番的痛苦。
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感受到了。
他以前一直以为,哪怕有血缘关系,只要没有长期相处积累下的情感,离别时便不会难受。
现在他不这么觉得了,因为他已经感受过了心如刀绞有多痛,已经知道了痛到极致真的无法呼吸,他还清楚了,人在精神遭受极大冲击时,真的会失去思考的能力。
而这一切,都是失去至亲带给他的。
那样的感受,他永远不想再经历!
他现在只恨自已反应迟钝,即使猜到了龙婆和石番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想过龙婆的姓便是“龙”,与他妈龙苗苗同姓。
如果早点想到,他一定宁可不睡,也要多守一夜灵,多给外婆磕几个头,多上几炷香,在外婆下葬时,也撒上一捧土……
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了意义。
“跟我说说,都是怎么一回事吧。”程相儒轻声询问,他感觉自已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精神的疲惫,远胜过身体的疲惫,因为意志也会随之崩溃。
石番缓缓道:“一切,还得从两年前的那个下午说起……”
两年前,程志风确实来过千岩苗寨,也确实跟龙婆聊了一下午。
但是,石番在细节上撒了谎。
当时程志风是自已一个人来的,并且石番全程在场,并没有回避。
石番之所以说来的是五个人,是因为他听程志风提到过,他有四个护道者,他觉得把人数说准确,能让谎言变得更真实。
实际也确实如此,程相儒他们真的都信了,甚至程相儒还因此对冷萤产生了怀疑。
当时程志风一身尘土,像是刚从地里爬出来的一样,他见到龙婆便跪了下去,唤了一声“妈”。
龙婆让石番关上门,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程志风,有恨、有怨,却也有一些莫名的期待。
程志风说,他这辈子对不起苗苗,只能下辈子当牛做马来偿还。
龙婆问,苗苗在哪?
程志风说,他要守护家族一代代传下来的金剑,同时又怕坏人伤害到苗苗和孩子,便不辞而别了,现在他也不知道苗苗去了哪,但他知道孩子在哪。
龙婆闻言,愤怒至极,拍桌子站了起来,吐出本命蛊就要杀了程志风,但最后她还是没能下得去手,只背过身去,抬手拭泪,让程志风赶紧滚,以后不要再来。
程志风没走,他又跪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询问,是否可以让龙婆给他指一条路,他要去看一看湘西苗寨一直守护着的那把金剑,想要印证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