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榕叹了一口气,道:“宁远侯很早就跟着我了,我还记得他当时拿木棒与官兵干仗的情形。”
柳温叹了一声,道:“国有国法,陛下有澄清天下之志,何必因私而废公?”
姜榕起身道:“当初来京师之前,我三令五申让他们谨言慎行,遵纪守法,做一勋贵与国朝共富贵。我今日要失言了……”
柳温摇头道:“是宁远侯先不守信,不怪陛下失言。”
两人说完话,姜榕的神色稍缓,收拾起精神,又开始批阅奏表。
宁远侯被抓入大理寺,朝野上下又起了喧嚣。
姜榕回到蓬莱殿,仰身坐在椅子上,双臂摊开,神情倦怠。郑湘刚想数落他姿态不雅,但被他蔫头蔫脑的样子吓了一跳,忙起身来到他身边,俯下身子,担忧问:“你这是怎么啦?”
姜榕指了指腿,郑湘坐在他腿上,双手揽着他的脖子,柔声问:“谁惹你不开心了?”
姜榕直起身子,将头埋在郑湘的脖间,挨挨蹭蹭,就像一只淋雨的大狗狗。郑湘不由得心疼起来,安抚地摩挲着他的后背,道:“可是今日宁远侯的事情让你为难了?”
姜榕“嗯”了一声,然后仰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仿佛从郑湘身上已汲取了力量。
“这有什么为难的?宁远侯所做之事,他也承认了,纯属咎由自取。陛下要处罚他,人证物证俱在,无半点冤枉。”郑湘道。
姜榕摇摇头,如墨丸似的眼睛凝视着郑湘,轻声道:“我在怀疑,我能否开创三百年之太平。”
郑湘疑惑地看着姜榕,不明白他为何会想到这里。“国家太平无事,欣欣向荣,你怎么会这么想?”
姜榕道:“在我眼前,我发现了一个宁远侯;也许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还有千千万万个宁远侯?当初就是宁远侯这样的人,逼得我们铤而走险,宁远侯压迫的人当中难道就没有像我们这样的人吗?”
郑湘听了一时无言,认真想了半响,眼睛里盛满了星辰,只见她郑重地对姜榕道:“宁远侯事发之后,陛下是在内省,但厉帝却是在逃避……”
郑湘自从跟姜榕在一起后,很少说厉帝的事情。
“逃避一切……他身为皇帝应该做的事情,继而沉迷于酒色,日日痛饮,人也慢慢变得格外暴力,谁进谏就打谁杀谁,看谁不顺眼了也要打杀,不如意了就随意点人打杀……这样的国家怎能长久?”
姜榕扣住郑湘纤腰的手,慢慢收紧,继续听她说:“陛下比他强多了,为政勤勉,知人善任、宽仁待下,虚心纳谏,所以……”
“陛下,你会成功的,必会开创三百年太平。”郑湘朝姜榕嫣然一笑。
姜榕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笑完反应过来,脸又绷起来,拍了下郑湘的背,状若吃醋道:“以后不许说什么厉帝,晦气!”
郑湘轻轻啐了一口,推了下姜榕:“是你先引我说起这事的。不过,他确实晦气。”
郑湘自从与姜榕在一起后,诸事顺畅,身心畅快,往日的暗沉逐渐抛在脑后,脚步迈入了光明的坦途,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有时还会偶尔提到几句过去的事情,不过晦气的人,提了都嫌晦气,不提最好。
姜榕听到这话,一手托起郑湘的后背,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将人抱起来,抬脚正要往内室走。
郑湘忙低声吼他:“快放我下来,等会小花要回来用膳。”
姜榕听了,脸上闪过懊恼之色,不情不愿将人放下来,没好气道:“早晚将这小子送出蓬莱殿。”
郑湘站稳后,掩唇而笑,尔后瞪了姜榕一眼,冷笑道:“当初没有小孩时,你想要,有了,你又嫌弃他碍事。”
姜榕强行辩解道:“还不是因为你对他溺爱太甚,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
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伴随着“阿娘”“爹”的乱叫。
郑湘将眉毛一挑,转身看向小花,脸上露出笑容。小花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像小炮仗似的扑过来。
姜榕大手一伸,抓住小花的领子,将人拎起来,还晃动了一下,道:“四皇子姜灿,你已经三岁了,以后不要这么冒冒失失。你娘身子弱,你将你娘撞倒了怎么办?”
小花,大名姜灿,听了父亲这般话,立马转向母亲,不安道:“阿娘,你生病了?”
郑湘将人从姜榕手下接住按坐到椅子上,笑说:“我好着呢,是你爹脑子今儿生病了。”
姜灿信以为真,挣扎着站到椅子上,要为父亲吹吹额头,据他说,这样能止疼,也能好得快。
郑湘推了一下姜榕,揶揄道:“快去让你儿子吹吹,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片孝心。”
姜榕怎么会乖乖让个小家伙吹额头?他抱起姜灿,打了一下他的屁股,道:“好话赖话都分不清,该打。”
姜灿不服:“阿娘说,她说的就是对的。”
姜榕一顿,扬起的手又拍了一下:“你说的对。”
“那爹你为什么打我啊?”姜灿不解。
郑湘笑道:“你爹给你拍身上的土呢,别歪缠,你们爷俩换过衣服洗完手,过来用饭。”
“哦。”父子异口同声叹了一下,乖乖依照郑湘说的去做。
第81章 月宫仙子
夜色浓烈,殿外偶然传来几声虫鸣,静悄悄的,恋恋不舍的月亮为郑湘沉梦的内室布下银光粼粼的光泽。
绵长的呼吸声就像秋风吹出的涟漪,一道又一道在凉如水的深夜里荡漾。
姜榕支着头,目光注视着郑湘看个没够,借着窗外的月色,只见她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姜榕的心变得轻飘飘的,翻过窗户,飘了出去,托着湘湘,将她送到银月上,高居在月宫之中,远离人世的挣扎和痛苦,既安全又璀璨。
睡梦之中,郑湘翻个身,将洁白的手臂搭在姜榕的臂膀上,嘴里咕囔了一句,惊醒了不寐沉思的姜榕。他将被子拉了拉,又把人往怀里一揽,将凉夜驱赶出去。
次日醒来,郑湘的喉咙变得沙哑,传太医看了,太医诊完笑道:“娘娘只着了一点凉,不妨事,饮食略清淡些,衣服穿暖和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