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当年康平帝齐骞所说的,一个皇族的江山没有千秋万代的,是否守得住,那得看运数,而属于齐氏的运数,其实从永延朝便开始衰落了。
康平帝好不容易把大灃治理得繁荣向上,到永延帝,后宫庞大,花费亦大,后来到了夺嫡争权,为了收拢军权,和手掌大军的权家,还是岳家,都不太和睦,更不说永延帝也不如父亲节俭,而是好奢华,幸得灵气复苏,天灾减少,各地产出不差,不然早就空了。
但金山银山,不事生产的话,再多也不够作的,而到了乾宁帝,更是变本加厉,比他爹还更能作,他性格刚愎自用又疑心重,一味以强权去收拢军权,已是把掌着军权的侯府,或是真正的军阀世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快了,彼此关系也是势同水火。
“……这齐氏啊,气数将尽了,不过富贵五十年,也够他们吃的了。”封修倚石碑前,碎碎叨叨地说着外界的事,又抚摸着早已空了的秦流西三字位置,道:“就算一年少一画,也不过二十六年,还给多了几年时间,你却还不回,莫不是爬不上来了?还是迷路了,要不要我去接你,好歹指条明路啊!”
自从当年滕昭带着他唯一的徒弟长渡前来拜见师祖,说看到她,这墓碑上的字,一年少一画,他们便猜想是不是等她的名字化没了,她也就出现了。
可秦流西这个名字在墓碑上已经消失了几年,她始终没有出现,地狱里的业火,也始终没亮起。
沧海桑田,距离她离开,已经五十年了。
封修没得到回应,叹了一口气,抿了一口酒,化为本体蜷缩在墓碑前。
秘境出世,绝非偶然。
而别的修士不能在此久呆,而他可以,也绝非偶然,一定是那护短的私心所致。
她总能找到回来的路,时间而已。
……
乾宁十二年腊月至,南县城隍庙举行盛大的庙会,因为今年是城隍老爷的诞辰,当地乡绅为此举办盛大庙会。
其实这些年有城隍老爷保佑,南县这一片一直风调雨顺,还人杰地灵,进士才子都不知出了多少人,百姓都相信是南城隍爷显灵保佑,故而对城隍爷十分信奉。
但有外乡人来参与庙会,看到城隍庙十分古朴不说,那神像却只是很普通的铜像,还铺了一条老旧的符文绸布,像是哪个旮旯出来的老物件似的。
这就不明白了。
明明这边的信民都很虔诚,香火也旺,这南县还出了不少贵人,总有人为了还神恩甘愿为城隍爷塑金身的吧?
为何还是老旧的铜像,连披帛都是旧东西呢?
看城隍爷的脚边,也缠了不少新的披帛,但身上那一条却是老旧得很。
不懂就问,莫非这些信民都是假诚心?
“你知道啥,是城隍爷自己不要金身,也不要新的披帛的,他老人家说了,这披帛是他的弟子临行前敬给他的,铜像保持原样,亦是怕弟子归来而认不出他,故而才不要金身。”有本地人哼的一声:“咱们的城隍爷,你能供些好酒和烧鸡,他就很高兴了,换神像,大可不必。”
“这,你们本地人自个编的故事吧,城隍爷还能说话?”
“怎么不能了?一看你就不是诚心拜神的,神能入梦的,这要是一个人听说了,那就是我编的,可陆续有好几个想捐金身的都接到了报梦,还能有假?你看到那老庙祝没,别看他这么老,眼睛还像是半瞎,但他解签可灵了,听说他都有八十多了,这几十年一直是他守庙的,也不准人换金身。”
“真的,那我也去求个签。”
“去吧去吧,还得上点香油,听说今年城隍爷会出巡,会赐福的,你看到那些道士没有?他们就是为了城隍出巡而来的。”
外乡人穿着一袭文人衣服,显然是哪个出来游历的书生,听了这话,饶有兴致地问:“城隍出巡又是个怎么回事?”
本地人打量了他一番,道:“你是书生吧?听说你们这些读书人是不会把那怪力乱神给挂在嘴边的,我说的,你可能不信。”
书生詹艋立即道:“我可不是那迂腐的只知闭门读书的书呆子,我可是致力于读万卷书不如游万里路的,我所见所闻都会整理成册,以备编成游记的,我可是有名号的。”
“哦?”
“南县有书局吧,有个云台居士写的趣野史卖得挺好的,在下不才,那云台居士便是我。”詹艋笑着道:“所以你只管说,我听着以后也好写在册里。”
“哎哟,那敢情好。”本地人拉着向那些摆着摊子的道士走近,道:“你要知道,人有三五九等,就像权贵和平民,都是有差别的。这修道的也是一样,有修为高的,自然也有修为低的,对吧。”
“是这个理。”
“你别不信,这世间是有鬼的,我就亲眼看见过城隍庙的牛头出去捉小鬼,哎哟,牛头上簪着一朵碗口大的莲花,把那小鬼捉住,打得他嗷嗷惨叫,别提多瘆人了。”
詹艋:“……”
呵呵,牛头簪莲花,我信你的邪!
“有鬼,自然有阴间地府啊,我老娘她的好姐妹是个在道观当居士的,听说道士们要是捉到鬼了,是不会说送走就送走的……”
“捉到鬼不是打死吗?还得管送?”做鬼这么威风的吗?
“后生,讲古就不要博古嘛。”本地人啧了一声,道:“谁说道士捉鬼就一定会打死了?说实在的,鬼成为鬼之前,都是人啊,人死了才会变成鬼,有的人一时不相信自己死了,在世间飘荡,又不曾害人,那就是好鬼,既然是好鬼,自然得超渡不是?只有那些厉鬼恶鬼,道士们才会打得魂飞魄散的。”
“兄台懂得不少。”詹艋笑着拱手一拜。
本地人摆摆手:“我有时也会去道观打个转的。远的不说,就隔壁城,清平观,天下第一大观,他们都不是每日渡鬼入阴间的,是每年的清明和鬼节把攒着的鬼超渡过了,才会通灵,请开鬼门,把他们送走。你要是不急走,大可以清明的时候,再去清平观,那可是每年的盛事,可多信徒了。”
詹艋念了一声清平观,道:“不瞒兄台,我便是为清平观来的,听说那是不求仙君的宗门。”
“是啊,那也是个神女啊,老人们常说,没有那些仙长神女济世,咱们都没法出世喽。”本地人说着,向清平观的方向拜了拜,道:“扯远了,之前咱们说到,请开鬼门渡鬼,不是所有道士都有这样的本事的。修为低的没有,那就要借由外力,比如城隍爷出巡,或是借其它道观办事时,一并前去,把自己渡的鬼送走。哦,你要是问为何他们要这么麻烦,那就是为了功德了。”
本地人看着道士们,道:“修道者,渡人渡己渡鬼物,修的是道,悟的也是道,这道心正了,才能得功德。功德是什么,也不必我说了吧?”
詹艋点头,满脸敬意:“您懂得是真多。”
本地人笑着说:“也就是耳有所闻,他们来,一是为了得城隍爷赐福,二来也是因为城隍爷同样会渡鬼入鬼门,所以他们是来借门路的,瞧见那些供奉没有?既要借门路,自然要有态度,那都是孝敬给城隍爷和各路鬼神的供品。”
詹艋看着那些香烛,脑海里已有了画面,越想越激动,道:“多谢兄台解惑,此等盛况,我定然要参与。”
“你跟着我就好了,城隍爷出巡,赐福时可不仅仅是赐人,也赐鬼,不好乱动的,毕竟人有人门,鬼有鬼路,冲撞了就不好了。”
詹艋连忙谢过。